第四章 归乡之路_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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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归乡之路

  陶守拙的声音很响亮但人却不太高面白无须也象个士人。从他样子来看似乎该是个宽厚的人不过也未必。沈西平的样子也很清雅看到沈西平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是个好杀的人陶守拙约略有些沈西平的样子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也和沈西平相似。

  他走进练刀房时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进门陶守拙便对我笑道:“这位便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吧?”

  我还不曾站起身来趁势也半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道:“陶都督末将正是楚休红。”

  他眯起眼打量了我一下道:“楚将军远来辛苦请去歇息吧。你是要回帝都么?”

  “是望两位都督施以援手。”

  陶守拙笑了笑道:“好我与周都督商议一下明日送你们回帝都。”

  周诺似乎要说些什么陶守拙道:“唐开。”

  他身后的一个随从躬身行礼道:“唐开在。”

  “你陪楚将军去来仪馆歇息吧我还有事与周都督商议。”

  唐开道:“是。”转向我道:“楚将军随我来吧。”

  我站起身来又向周诺和陶守拙行了一礼道:“二位都督末将告退。”

  告退是告退了但手里的木刀一时还不好放杜禀过来接了过去。在他接刀时我见他眼中带着些笑意也不知有什么开心事和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我道:“多谢。”和张龙友两人跟着唐开走了出去。

  杜禀原先将我们安置在城门口行营边的一间屋内唐开引着我们到了来仪馆。这来仪馆是家客栈门口挂了块很大的匾额上面便是“来仪馆”三字。我正要走进馆门却听得身后薛文亦惊道:“是鲁晰子的手笔啊!”

  我也不知鲁晰子是什么人我只道出了什么事转头道:“怎么了?”

  薛文亦半躺在担架上指着那匾额道:“统领你看这三个字是鲁晰子所凿!”他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虽然人还很是委顿一根食指却在指指点点似乎正在捉摸这三个字运凿的方位法度。唐开本走在最前听得薛文亦的叫声转头道:“这位先生眼光不坏这三个字正是鲁公于天佑五年巡游至此时所凿。”

  我道:“鲁晰子是什么人啊?”

  薛文亦道:“统领你不知鲁公是何人么?唉。”他这一声长叹叹得一波三折似乎我不知鲁晰子是何人这一生是白活了一般。我道:“我是不知好象没有一个名将姓鲁啊。”

  薛文亦道:“鲁公是百余年前天下第一名匠有‘鬼工’之称。他本也在军中为工正因斧凿锯刨之技天下无双先帝将他提拔入工部任侍郎之职监修郊天塔。”

  郊天塔是帝都名胜位于帝都西郊华表山上建造已逾百年本是当时的帝君突奇想要在华表山造一个全帝国最高的建筑物祭祀天神和历朝历代的将士。华表山风很大国殇碑高达五丈本已似非人力所能而郊天塔却达三十六层连塔尖共二十九丈七尺建成时这一代帝君的御制诗中有“浮云未敢凌其上天下名山孰与齐”之句。

  华表山不算高算上这二十九丈七尺高塔也不见得是天下至高。我听说帝国西南边陲人迹罕至之地有连绵不尽的群山每一座山峰都高耸入云便是一百个郊天塔那么高也有帝君诗中的“已无山与齐”的话自然是吹牛而已。不过帝都一带方圆百里的确再没一座山能比建在华表山头的郊天塔更高了。登上郊天塔顶端周遭百里尽收眼底也的确有唯我独尊之势。不过郊天塔实在太高听说到了顶端会觉得连塔也被风吹撼摇动所以不太有人敢登上顶去。郊天塔初成时朝中刑、兵、吏、工四部尚书就同时上书劝谏帝君珍惜万金之体不可以身犯险那一代帝君大概也觉得登顶太累也太怕人了祭过一回便不再登塔祭天这座郊天塔也成了名不副实。

  当时帝君起意筑塔召天下良工于帝都但却没人敢监工督造。当时工部尚书甚至以“此塔非人力可成”为由力辞任命。于是有人举荐当时任军中工正的鲁晰子监工帝君便抱着让他试试看的心思破格提拔鲁晰子为工部侍郎督造郊天塔。

  三十六层郊天塔那是前所未有的大工程。鲁晰子受命于天佑元年冬花了一月功夫走遍华表山选定了北侧第三峰为造塔之地只用了七个月于天佑二年夏季来历时此塔落成。如此雄伟的建筑却用了短短七个月便已建成旁人多有微词觉得这塔定然不能长久众议汹汹以至于帝君也觉得鲁晰子多半在偷工减料将他下狱。恰好这年夏天华表山起蛟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华表山上合抱粗的大树多被连根拔起。众人只道郊天塔定会夷为平地哪知风过后郊天塔完好无损周围多有大树倒伏塔上却连个瓦片都不曾掉。于是京中大哗鲁晰子当场释放先前对鲁晰子攻劾最力的工部尚书下狱。帝君本有意命鲁晰子任工部尚书但鲁晰子以年事已高身体不佳不由辞官就此周游天下。

  安排好住房后我听着薛文亦如数家珍地说着鲁晰子的事迹不禁有点唏嘘。鲁晰子最终辞官大概也是对宦海绝望了吧。当时的帝君还有从善如流之名但如果不是一场大风鲁晰子也要不明不白地含冤死于牢狱。看破了朝中的结党营私鲁晰子就此跳出是非倒也不失为上策。

  薛文亦讲到鲁晰子最后云游天下时脸上已是难得的红光满面。他比鲁晰子要晚百多年但巧的是他也在做鲁晰子当年做过的官职。在薛文亦这等工匠眼中鲁晰子就好比我们眼里的那庭天已经成为他们的神话了。

  说完了薛文亦有些气喘我到桌上给他倒了杯水道:“薛工正你歇歇吧别说了。”

  薛文亦道:“鲁公遗迹如吉光片羽良可珍贵。你看他凿出的三个字每一凿都切合木纹肌理绝不拖泥带水。”

  我也看不出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道:“有什么特别么?我也看不出来。”

  薛文亦摇了摇头道:“统领你不谙刀锯自然不太知道此中奥妙。凡是木板皆有纹理而纹理不一。若是将纹理切断那这块木板强度大减断处年深日久便会断折所以凡是旧匾你若细看上面的字多半有些变形。鲁公凿此三字每一凿皆沿着木纹是故这块匾额虽历百年而字犹如新。”

  我摇了摇头笑道:“我可看不出来。”

  薛文亦叹道:“唉鲁公神技一精至斯。吾辈虽浸淫此道安可梦见。若他年我能有鲁公万一我薛文亦亦可称名匠而无愧矣。”

  他忽然说得象个士人我又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你歇歇吧我去看看吴万龄他们。”

  薛文亦忽然脸一红道:“统领还有……那个……”

  我道:“是秦艳春吧?她们四个住在一块儿没事。”

  秦艳春就是那个一路上负责照料薛文亦的女子原先武侯选了六个女乐给她的名字叫“橘”。后来她们和我们算熟了秦艳春也不喜这名字还是用的本名。我虽然不太关心她们但也看得出秦艳春对薛文亦很是关心而薛文亦也似很喜欢她。薛文亦年纪不过三十左右人也很谈得英俊跟秦艳春站在一起时很是般配。我想我们回到帝都他们多半会成婚而张龙友、吴万龄也都有一个很接近的女子恐怕也会成为一双。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

  照这么想她也该和我成为一对吧?我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可他们也一定看得出我很喜欢她。那次她采野果不归遇到鼠虎我尽管有病在身还是去找她了。回到帝都她也许会嫁给我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南征败绩于我个人倒没什么坏处了。

  我正胡思乱想道忽然听得薛文亦叹息了一声道:“唉我要是伤好了只怕也还得从军。”

  我身上一凛那等胡思乱想也被打断了。的确我们回到帝都后我只怕还只能再次从军。如果我战死在沙场上那让她怎么办?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我听得吴万龄道:“统领你在么?”

  我拉开门吴万龄走了进来。我道:“吴将军你怎么不换洗一下?”

  陶守拙倒是想得很周到。我们一路上衣衫破损他把我们安置到来仪馆后还备好了一人一套换洗衣物。

  吴万龄道:“张先生去洗了让我来叫你们一下。楚统领那个带我们来的唐开走了么?”

  我道:“他回去复命了。怎么了?”

  吴万龄道:“统领你有意在西府军当指挥使么?”

  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有意人家也不要我当。”

  西府军的军制是都督分统五路军。其中正都督统一、二、三三路副都督统四、五两路。每路军的指挥官叫指挥使等同于帝**的一路军主将。我记得苑可祥曾品评帝**中的几个弊端有一条是“各军编制不一”正是说到这种情况。称呼虽然看似小事平常没甚大碍但诸军合兵时因为称呼不一下级军官甚至不知该向哪个报告。

  吴万龄皱了皱眉道:“我在营中听那个杜禀的口风似乎周都督有留你在军中任第三路指挥使之意。这第三路重编成军未久他一直物色不好人选担当指挥使还空缺着呢。”

  我不禁恍然大悟怪不得杜禀先前对我还算客气见过周诺后忽然对我极为冷淡。也许他本也是争这第三路指挥使的有力人选因为听说周诺有提拔我当指挥使的意思大为不满。所以听到陶守拙说要送我回帝都去他就马上又变了副脸色了。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失笑。周诺也算个自行其事的人也许在他眼里只要刀法好便可以当指挥使的他倒没想到我根本不属西府军就算当了指挥使第三路的士兵哪里会服我?何况我也根本不想留在这里。

  我道:“原来如此这事反对的人很多副都督陶守拙看样子是坚决反对的事情铁定泡汤。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吴万龄叹了口气道:“其实留在西府军也不见得不好……”

  我道:“留在这里那四个女子怎么办?”

  吴万龄脸一红道:“要是留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开枝散叶吧。凑得也巧我们四个人她们也是四个……”

  我不禁笑了。这四个女子是武侯搜来要献给帝君的但如今我们也不必在意这事了。我道:“回到帝都我们当然不会把她们献出去了。我也不想靠她们升官不然何以面对九原下的君侯?”

  一说起武侯我们都不禁沉默了。十万大军现在大概也大多已战死在最后一战中了。那么多曾朝夕相处的袍泽现在也许已是高鹫城中的一堆枯骨了吧?

  吴万龄被我说中了心事脸又是一红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年纪和我相近平常比较沉默寡言但知慕少艾之心倒也没什么异样。便是在辎重营中被叫成呆子的张龙友他岂不也会喜欢一个女子?就算一直躺在拖床上的薛文亦我笑道:“你害什么臊便是薛工正伤重躺着也没少跟那个秦艳春眉来眼去。”

  薛文亦虽然伤还没好依然躺着听我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笑了道:“楚将军正会说笑话。”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听得那个秦艳春在门外道:“薛先生可以进来么?”

  我笑了笑道:“薛工正不打扰你们情话绵绵了。吴将军我们去洗澡吧。”

  ※※※

  来仪馆依着一个温泉而建在屋后有一个巨大的澡堂当中用石头砌出了一个浴池里面是一池温泉水。听说这也是鲁晰子的设计温泉水一头进来一头出去浴池中的水总是保持流动所以一直很干净。

  我们来洗时张龙友正在里面洗着。浴池居然是男女混浴的那些女子大概也都是些有钱人的侍妾。洗完了穿起了新衣服吴万龄忽然道:“楚将军她们怎么不来洗?”

  我笑骂道:“你真是饱暖思淫欲。”

  吴万龄被我骂了一句也不禁笑了笑。

  洗过热水澡我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觉舒服得如坐春风道:“薛工正大概还得鬼混一阵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看符敦城。”

  吴万龄道:“好啊我也想再看看这儿。听说兵乱以前符敦城中平常便有百万人口是中西四省中的第一大城古迹也很有不少。”

  张龙友道:“是法统共有三十六洞天天水省便有霍林上玄、太乙总玄、洞虚咏真、太玄司真、宝玄洞真、朝真太虚、大酉华妙七个洞天其中太乙总玄、太玄司真、宝玄洞真便在符敦城一带通称为三玄洞天。”

  吴万龄道:“张先生你这些倒背得熟。”

  张龙友道:“这等名目我从小便背得熟了只是一处也没去过。除了三十六洞天还有什么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我都背得很熟的。”

  他还待再说下去听他的意思好象要把那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全背上一遍我忙打断他道:“行了以后再说吧。我们去看看外面。”

  我们刚走到来仪馆门口有个人走到我们跟前道:“三位将军你们要出去么?”

  我道:“是。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来仪馆的司馆我叫梁德叫我阿德便可。唐开将军关照我三位将军若要出门由我陪同几位出去。”

  这是监视我们吧?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有他带路也好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细作有什么要瞒人的。我道:“好吧。”

  在符敦城里走了一圈已是黄昏。城中尽管处处疮痍但也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符敦城一向易守难攻城中又粮草充足若无内乱城中一向安定所以天水省虽然僻处一隅人口却是十九行省中最多的。现在兵祸已息城中虽然人口大减仍不失繁华到处都有做生意的人。听梁德说现在府敦城又有了五十万人口了。西府军总营原先在天水省北部迁入城中后驻地的居民有不少也跟了过来。看样子用不了二十年符敦城又会回复百万人口的洋洋大观。

  绕过一圈后夕阳在天。我们站在城南的望江阁上看着押龙河。河中波光粼粼夕阳把河水也映得通红河心时而有鼍龙翻起波浪远远地望去只是说不出地祥和。

  不知如何我心头一痛似乎要落下泪来。这时听得张龙友叹了口气道:“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两句是天机法师在《皇舆周行记》中的诗。《皇舆周行记》我不曾看过但这诗却流传甚广。天机法师当初随太子周游天下经过成昧省府石虎城时在城外的江滩上见到一片白骨怆然吟就的。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淘洗旧刀枪。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

  我默默地念着这诗。这诗只是天机法师口占而成我也无法体味出里面有什么高妙但那种隐隐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数十年后依然如在目前。

  帝**和共和军都只是人而已。记得我和路恭行在助守北门时路恭行对那老琵琶师这么说过。可是没什么不同的两军成为势不两立的敌手如果说士兵本身根本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说到底只是为了帝君和苍月公两个人的名份而已。可是苍生何辜为了英雄们的事业他们就该如蝼蚁一般死去么?

  长风吹来涛声一阵接着一阵依稀似有千军万马又似呜咽之声。

  ※※※

  陶守拙没有食言第二天我们一起来唐开已在门外等候。我刚走出去他向我拱拱手道:“楚将军周陶两位都督已为诸位将军备好车马由我护送将军入帝都。”

  我倒小小吃了一惊陶守拙好象迫不及待地要让我走似的。我本以为他最多给我一辆车几匹马没想到他还派人来护送。我道:“两位都督错爱楚某实在感激涕零。”

  唐开道:“本来两位都督有意请楚将军盘桓数日要向楚将军打听一下战况只是为帝君贺寿的贡使马上就要出不可误了行程。”

  原来如此。我道:“我去向两位都督拜谢辞行请唐将军带路吧。”

  我跟着唐开到了都督府。没想到周诺居然还在练刀房看样子昨天在练刀房见我也不是他故意折辱我而是他习惯如此。我向他跪谢后他也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两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不知陶守拙跟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他对我一下毫无兴趣了。

  陶守拙倒很是热情跟我寒喧了一阵还对我不能留在西府军大表了一番惋惜。若非我知道内情只怕要以为是他力主让我留下而周诺不同意了。我一向对这等两面三刀的人物不甚相能也只是嘴上客气了几句心里只是暗笑。

  辞别了周诺和陶守拙出了北门由西府军在渡口的卫兵送我们渡江。贡使一行有五十余人十辆大车我们则是两辆车两匹马。我和吴万龄骑马她和两个女子一辆车张龙友和薛文亦、秦艳春一辆车。

  一上大江北岸距帝都还有一千余里。车每日可行百里十余日也可抵达。也只有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帝都已近在眼前了。

  ※※※

  帝君的寿辰是三月二十三日还有近一个月按理这贡使走得再慢一个月也能到达帝都了不至于要那么急法。陶守拙迫不及待地要送我走也许是怕我留在符敦城会夜长梦多吧。不管怎么说他没有把我按上个逃兵的罪名总还算是忠厚我还得感激他。

  唐开也充任贡使他部下中有个叫夜摩大武的很是健谈因为他是走在队伍最后和我相并一路跟我聊个不停我向他打听了很多天水省的物产风俗。

  天水省因为雨水多盛产茶叶和蚕丝。北地太冷养不好蚕所以蚕一向出在大江以南但养蚕的桑树却不知为何只有在天水省长得最好。以前和平时期每年一到秋季天水省便挤满了四处来收取蚕丝以及绸缎的商人。但自苍月公叛乱以来兵荒马乱五羊城的商人被阻断了路途而符敦城的蚕户也无心再养蚕去年的蚕茧收成很差。西府军入主天水省后鉴于民生凋敝便大力展蚕桑听说今年的蚕茧又会有很大产量。

  茶叶是天水省另一项收入来源。天水省的茶叶与帝国东部的之江出产的齐名每年足可生产数十万担鲜叶炒干后的数量仍很可观。茶叶不喜水也怕日光天水省雨水甚多所以茶叶嫌味淡一些品质与之江省相比有所不及。不过之江省人口少从茶叶的产量来说比天水省要少得多。除了这两宗以外天水省还盛产山马。山马个头较矮跑得虽不快长力却极好这次贡使也选出八匹个头较大的山马进贡。这几匹不同于一般的山马长力和度都好完全可与军中常用的宛马中的良驹相比。

  听着夜摩大武滔滔不绝地说着天水省的物产便是坐在马上也眉飞色舞若是站着的话恐怕要手舞足蹈了。我笑道:“夜摩兄你对乡土可很是自豪啊。”

  夜摩大武道:“自然生于斯长于斯这块土地就是我们的生身父母。”

  夜摩大武只怕也是个士人出身说话也很是文雅但他这句话却令我大起同感。这块土地生我育我但正如天机法师所说的“只与英雄作战场”只是一片杀戮之地而已。

  我不想再想这些了笑道:“夜摩兄你这姓氏可真少见我还不曾碰到过有你这个姓的。”

  夜摩大武道:“楚将军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姓是‘氏’我的名字叫大武・德拉旺堆・孔巴是夜摩族的人你们华族可没有‘夜摩’这个姓我原来名字不太好叫所以才被人这么叫法。西府军中我的族人不少你只消看到有姓夜摩的全是。呵呵蛮族之人。”

  我叹道:“民族只是民族大武兄谈吐不俗说什么蛮族。我虽是华族与大武兄相比真是望尘莫及。”

  夜摩大武道:“楚将军谬赞大武实在愧不敢当。对了楚将军你们带来的这四个女子是从高鹫城掳来的么?”

  夜摩大武这个“掳”字说得很难听但这也是事实。我道:“是。”正想说一下现在她们不是俘虏之类的话却听得走在前面的唐开喝道:“夜摩大武过来一下。”

  夜摩大武答应一声催马上前。大概唐开听到了他的话怕我尴尬吧。其实我倒没有什么好觉得尴尬的事实就是事实。

  我扭头看了看吴万龄骑马走在她乘的那辆车边大概是护着她们。

  回到帝都我们大概会同时成家吧。可是突然间我想起了苏纹月。

  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子可是现在她的魂灵在哪里了?会不会怪我?

  我心头一阵阵搐动地痛楚。苏纹月的一颦一笑好象如在目前。

  这是夜摩大武又带马过来了仍是走在我边上。我道:“大武兄有什么事么?”

  夜摩大武道:“要过乙支省境了。唐将军让我们小心点。”

  我想问问到底有什么事看他的样子好象一下子不敢多说也许唐开是警告过他让他不得跟我多说什么吧。想起在符敦城里我们出去一趟还得有一个梁德跟着我们西府军对于我们仍是很不相信啊。陶守拙在劝说周诺打消让我进入西府军的主意时大概也对他说“来历未明未可置于身边”之类吧。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晚车队歇在一个山坳里第二天一大早重又出。天水省一带山岭崎岖大江在群山中蜿蜒穿折奔流向东。乙支省和天水省相邻过大江向北再走一百余里翻过一带山脉便是乙支省境。乙支省远没有天水省繁华人口极盛时全省也不过两百万经过兵乱只怕更少了。

  走了一程绕过一个山口唐开突然带马向回跑来大声道:“要过鬼啸林了大伙儿当心刀枪都拿出来。”

  他沿着车队跑了一圈押送车子的西府军都取出了军器。我有些茫然道:“大武兄怎么了?”

  夜摩大武道:“鬼啸林现在有一批盗匪啸集于此遮断要道经过这儿时得当心点。楚将军你没兵器么?”

  我的武器只有一把百辟刀。百辟刀虽然锋利却只是腰刀在马上没什么用。我看了看吴万龄他在我身后也有点茫茫然。夜摩大武催马到一辆车前从车上抽出两枝长枪。这长枪原先被绑在贡品边上当成加固的木棍的大概也是非曲直物两用吧。他把长枪交给我们道:“若真碰到了那盗匪你们小心点。”

  我接过长枪掂了掂。天水省的人普遍较矮这长枪也比我惯用的轻好些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并不见得弱。我把枪舞了个花熟熟手搁到马身上道:“那盗匪很厉害么?”

  夜摩大武道:“他们原是李湍的卫队共有百余人为的原是李湍的贴身侍卫名叫曾望谷自称‘鬼头曾’这支匪兵也自称为‘鬼军’。鬼啸林方圆有两百多里他们来去无迹专门掩杀西府军的人我们曾派大军扫荡却根本找不到他们。

  夜摩大武说完这些又马上闭上了嘴大概想起唐开的告诫。

  怪不得要两百多人来保护贡使吧。听夜摩大武所说曾望谷专门掩杀西府军那也是为李湍报仇的意思。这地方正值西府军到帝都的要冲曾望谷守在这里西府军也防不胜防。

  鬼啸林里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巨树高的有十余丈矮的也有五六丈地上的落叶积得厚厚的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而树叶也长得茂密已极风吹过满树叶子被吹得一阵阵响真有如鬼哭。现在正是大白天阳光却只有从树叶的缝隙间偶尔漏下一些里面仍是一派阴森。

  这里也实在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如果是蛇人的话在这种树林里更能显其长只怕有十来个蛇人便可将两百多士兵斩杀干净了。曾望谷的手下不知战斗力如何肯定不及蛇人善战。但他原先是李湍的贴身侍卫那绝非弱者。

  我不禁忧心忡忡带了带马走到吴万龄边上小声道:“吴将军我们要小心点防着他们从后面攻上来。”

  曾望谷的人没有唐开人多他们兵分两路前后夹击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也不可不防。吴万龄也有点担忧地看看四周道:“楚将军在这里骑军可无所展其长啊。”

  那些大树虽然间隔不太窄但马匹总不能如平原地带一样飞奔的。唐开的人全是骑在马上一旦中伏马匹反而成了累赘。这问题我也想到了但一旦下马车队行进的度更加缓慢只怕更会遭人伏击了。如果正面相对曾望谷的队伍没什么可惧的现在却不得不防。

  我到了薛文亦所乘的车边拉开了车帘。因为有个张龙友在里面三个人倒是正襟危坐。一见我张龙友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有乱军可能要伏击你们要当心点。”

  张龙友摸了摸腰间的剑道:“要不要帮忙?”

  我不禁失笑。张龙友的胆子倒也不小只是他的本领绝不在刀剑上要他帮忙也是越帮越忙。我道:“你在里面吧护着薛先生就行了。”

  我到了车的另一边和吴万龄一人一边守着。

  鬼啸林正如其名听着头顶的风声也觉得身上一阵阵冷。渐渐地已入林中的腹地唐开他们脸上越凝重已是战战兢兢了。

  正走着忽然前面出了一阵响听声音是陷入了陷坑随即从四周传来了一阵巨响倒似有一队锣鼓同时炸响。这声音突如其来我的座骑也人立起来。我一把拉住缰绳眼见拉着车的两匹马也有要惊的样子我一拍马冲了过去拉住了马缰。但这也是多此一举赶车的马夫驭马之术很是高明那两匹马一有惊的意思他已拉住缰绳将两匹马收住。这时我听得唐开在大声道:“全体下马准备接战!”

  西府军士兵丝毫不乱整齐划一地跳下了马。看过去在最前面有人摔进了一个坑中。那坑不太深摔下去的人身手矫健已翻身跃出。

  怪不得不下马啊。唐开大概已料到了这一手一旦马惊了那就自乱阵脚。现在人人都在马上那些马也都被带住曾望谷这计策便落空了。

  我也跳下马来。马匹刚才被突如其来的锣鼓声一惊现在还在踢打着地面。我在马脖子上抚了两把马也定了下来。

  哪知还不等我庆幸忽然破空之声疾传而至一支羽箭“铮”一声钉在她坐的车门上。

  这箭是从路左边射来的正是我现在所在的一边我大吃一惊右手将长枪在地上一撑左手在腰间一拍百辟刀已离鞘在手人也踩在了车边的踏板上。

  在踏板上我已看得到里面了。她们三个女子都有点惊慌她虽然不至于手足无措也有些脸色变幻不定。我道:“低下头把座垫堵住窗口!”

  车板虽不是很厚也有半寸许要射穿起码得有以前帝**中的神臂弓不然就算我用过的贯日弓也许很近才胡射透那些乱军的箭肯定射不穿的。只消她们把窗子堵上不让飞箭从窗隙里飞进来就不会有危险。她点了点头抽出一个座垫按在窗子上。我刚要跳下去一支箭正射过来看样子正是飞向窗子的。我飞起刀落将这刀斩为两段叫道:“吴将军小心!”

  吴万龄将马拉在车边道:“统领这边还没人。”

  箭都是从左边射出来的准头并不很佳而且也稀稀疏疏的不少箭落地时甚至离人还很远。看箭势都是从树梢飞来的那些乱军只怕是躲在树冠中。但就算准头不佳两百多人挤在车边仍有一些被箭射中。

  这时唐开道:“左翼兄弟随我冲右翼的分两列护住车队!”

  我们带的箭并不多盾牌也带得不多唐开也知道若是单以箭反击的话恐怕会吃亏因此分了一半人冲入树丛中。他带的这批人都是西府军精锐一冲过去乱军便不再射箭只听得那里传来了一阵阵“簌簌”之声大概是这批乱军正在逃跑。

  唐开一追出去剩下的人登时便松懈下来。夜摩大武正在我边上他将手中的枪靠在车上伸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对我道:“楚将军鬼军其实是些叛军的残部乌合之众刚才还真吓了我们一跳。这回非给他们来个干脆不可。”

  他的话已很是轻松唐开一走他的话又多了起来。但我却没有他那等乐观道:“大武兄现在不能太轻敌。”

  曾望谷用陷阱阻路然后用箭来伏击相当有章法我实在有些怕那些人的逃跑也是条计策。

  这时吴万龄走了过来他手绰长枪仍是不敢怠慢眼盯着两边一到我跟前他便道:“统领这些人走时声息一点不乱我怕其中有诈!”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

  唐开追出去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唐开带人一冲那些乱军几乎是同时停止射箭按理起码还得再射几箭的。而他们退走时的声音也井然有序一定是早有准备。

  那么我们是中了曾望谷的圈套了?不过唐开分出一半去追敌剩下还有一百来人曾望谷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的我们仍不用怕。

  我正这么想着忽然间从左边树丛里又是一阵箭羽。这批箭与刚才大不相同又急又密如同下了场暴雨一般几匹马被射中痛得“唏律律”地长嘶在地上乱蹦。

  留守的西府军被这一阵箭射得阵脚大乱夜摩大武也向车队右边退去。我脑中一亮叫道:“当心右边!”

  我的喊声很大西府军本来有不少躲到了车队右边有弓箭的正向着左边的树林中反击听得我的喊声不少人扭头一看。但也就是我喊出声的同时右边也是一阵如暴雨般的飞箭射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的疑兵之计啊。即使是曾望谷正在对敌我仍对这个还不曾见过的对手起了三分赞叹。他定是对西府军知之甚详西府军押送贡品兵器带得不少但盾和弓箭这一类东西因为带着太重一用消耗也太多带来的并不多。他用箭来主攻正击中我们的要害。而且他以疑兵调走了一半人马现在留下的人和我们人数相差不远。这一轮箭比刚才射来的更急看来曾望谷是把主力放在路右边直到现在才动。

  这一阵箭雨射来西府军总有十多人受伤登时乱作一团。唐开带着人去追杀了虽然并不太远但要回来也得有一会这儿是群龙无被曾望谷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看着在箭雨下不知所措的西府军心头也是一凛。两边都有箭射来其实箭并不太密曾望谷的人最多也不过百人左右和西府军剩在这里的差不多。只是西府军阵脚已乱而曾望谷的人居高临下若不马上稳住军心不等唐开赶回这儿的百人只怕会被曾望谷全歼也说不定。那时势力此消彼长唐开回来后也必将一败涂地。

  好个曾望谷。我看了一眼吴万龄吴万龄也有些惊慌我道:“吴将军你稳住这儿。”提起长枪向路边冲去。

  曾望谷多半躲在路右的树上。就算是在左边我若能将右边的乱军击散曾望谷也不能有什么作为了。我听得吴万龄沉声道:“全体镇定贴在车右不要慌。”

  吴万龄整军实在有他的一套我也放下了心。有吴万龄在西府军自保有余我只消去冲杀便是。此时我已冲到了一株树前刚一停步便觉一股厉风射来我头一偏一支箭正从我耳边射过钉在了地上。我也顾不上别的人一跃而起长枪猛地刺出。但这一跃之力枪头“噗”一声尽没入树干中只听得周围一阵惊呼其中大概也有乱军的声音。

  武昭在示范给我们时他的全力一击可以将合抱粗的大树击穿。我力量不及他但用力的巧妙之处已颇得他枪法的三昧这一枪定给所有人很深的印象。

  这枪刺在离地有七尺余的地方我挂在枪尾把枪也扳得弯成一张弓也似借着一弹之力人象离弦之箭猛地弹向空中。

  这树枝杈很多我用枪身弯曲之力弹起时正射向一根很粗大的树枝。我的右手抽出了百辟刀来看准那树枝左手一探抓住了枝干。也正是这时头顶的树叶出一片“簌簌”之声。

  这是有人在树上向我箭。由于这支箭几乎是笔直射下的他不一定能看到我的人只是凭感觉射下也几乎是射过了一大团树叶。此时我正在翻身上去人也是头上脚下心知用百辟刀去格定是格不住而脚正在踢人心一横趁势一脚扫去。这一脚也不知扫动了多少根树枝只听“哗”一声一大堆树叶被我扫得雪片一般坠落。在树叶中一支箭也斜斜落下。

  此时我已翻身跃上了树枝正好看见有个人坐距我头顶还有四五尺远的地方正有些惊惶失措地拉着一张弓准备搭上箭。我哪里还由得他动手脚一蹬人已跳起左手抓住了他坐的那根树枝右手的百辟刀直取他前胸。这时他哪里还坐得住?人在树枝上站了起来作势要逃但我的刀已如影随形到了他胸前这么近的距离我都能看清他剧变的脸色了。

  他本不该逃的这么近的距离哪里还逃得掉?本来他在上我在下他占了有利位置但这人大概经历的战阵也不多这般任由我攻击自是让我占尽了上风。

  我的刀几乎贴到了他的胸口他手一推将弓向我推来大概试图用弓来挡我一挡但百辟刀吹毛可断他的弓弦一碰到刀锋便一下断开绷得紧紧的弓“嘣”一声弹开这使得他更站立不稳我一声断喝百辟刀没入了他的胸口他眉头一皱登时摔了下去“砰砰”连声一路也不知撞折了几根树枝。

  我站在还起伏不定的树枝上调匀着呼吸。刚才我实在有些轻敌若不是这人箭术太差以至于箭未至声先出我哪里还有命在?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如果是谭青、江在轩这路箭术好手箭比声先至我有九条命也得丢了。

  这人的身体这时“砰”一声摔在地上。他坐在离地两丈多高的地方从这儿掉下去并不至于丢命但他中我一刀在先这般摔下去怕也活不了。我正想看看这人忽然面前的树叶又是一阵抖动一支箭已穿过树叶正射在我面前的一根横枝上将这枝条射成两半箭势仍在向前。我心一凛百辟刀猛地在面前划了个圈“啪”一声一支箭正被百辟刀格开。

  真是说到就到我刚想着箭术好手能箭在声先马上便出来一个好手了。我一阵心悸心知这人再向我箭的话恐怕不能再有这般好的运气了人向边上一闪躲到了树干后面。也几乎同时又是“啪”一声一支箭正射在我面前的树干上。

  这好手并看不见我吧那他是凭感觉在向我射来的?我心头又是一寒。却听得路对面有人道:“那里的人你是谁?”

  一听这人的声音我又是一惊。这人声音尖脆听声音似乎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我靠在树干上不敢出声心知这人定是要借我的声音来确定我的位置我要一出声只怕眨眼间便会吃上一箭了。

  这人不见我回话恨恨道:“不管你是谁你杀了我一个弟兄我曾望谷定要取你性命!”

  我有点默然。比起他的威胁来知道他是曾望谷那更令我吃惊。我一直想不到曾望谷居然会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我再忍不住喝道:“在下龙鳞军楚体红……”

  我话不曾说完眼前的树叶又是一阵抖动。我本来就已全神戒备猛地伏下身去“哧”一声一支箭从我背上穿过。若慢得一慢这一箭便要射在我身上了。

  曾望谷一箭落空又喝道:“快走!”

  这时唐开带着百余人已回来了。曾望谷刚才没能一下击溃我们若再不走便要落于腹背受敌之境。随着他的喊声我周围出了一片“簌簌”之声从树叶的缝隙间望去有一群人影在树顶上穿梭跳跃有若猿猴但人数并不会太多。只这他们刚才这一阵乱箭使得守在车边的西府军没敢有所动作。

  唐开此时已经冲回车队他喝道:“曾望谷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

  他手绰长枪便要冲上前去。刚踏上一步忽然从前面一箭飞来唐开手中长枪一轮但这一箭如电光石火他哪里拨打得到?透过他的枪影正中他的头盔。唐开的头盔是熟铜打制这一箭也透不进去只出了“当”一声响。但这一箭也骇得他退了一步不敢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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