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夺嫡之争_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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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夺嫡之争

  西府军已将我团团围住我听得唐开喝道:“将反贼格毙不得有误!”

  他是想要将我灭口。我又惊又怒也说不出地害怕。我都不知道刚才怎么会如此不顾一切地站出来现在到了这等地步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把手放在百辟刀上只待拔出刀来但一只手却似千斤般重动也动不得分毫。

  我要是拔出刀来那反叛之名更是座实了唐开杀我便更是理直气壮。而张龙友、吴万龄、薛文亦他们也将受我的牵连说不定也会被当场作为我的同党杀死。

  陶守拙你好狠。

  我默默地说着正待大声叫屈有两个西府军已扑了上来我手中还抓着那个西府军拉着他左挡右闪那两人反投鼠忌器刀一时也碰不到我。我大声道:“太子殿下我不是刺客!”但喊得纵响哪里盖得住西府军的一片喧哗。一片忙乱中只听唐开喝道:“不必顾忌斩杀刺客者赏百金!”

  这时围着我的西府军忽然分开了我听得有个尖尖的声音叫道:“快闪开!”

  那正是小王子的声音。这时听到他的声音我倒有种蒙恩大赦之感。随着他的叫声西府军闪开了一条道小王子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他的那几个随从。我一见他便叫道:“殿下请你明鉴我不是刺客!”

  向这么个半大少年求饶我也不知到底有用没用但这时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小王子看了我一眼道:“是你么?你为何要刺杀太子?”

  我手上还抓着那西府军他被我勒得气都喘不过来。我压着他让他也跪在地上道:“殿下我不是刺客啊。”

  “那你为何还要抓着人?”

  我的心倒是一宽。小王子此时倒是异乎他年龄的镇定说不定我真能说清也是说不定。我放开了那个西府军跪下来道:“殿下刚才我是想对太子殿下说那四个女乐不是贡品。”

  小王子看了看我似乎在盘算着我话中的真伪。唐开走过来道:“殿下此人在颠倒黑白。这四个女子本是武侯大人在高鹫城选来献给陛下的此人虽是武侯旧部却觊觎这四个女子的美色素有染指之意将她们私自挟带逃跑故不肯吐实请殿下明察。”

  我一阵哑然。她们原先的确是武侯俘来要献给帝君的一班女乐但武侯最后阵亡前是让我将她们带出去也不曾说是仍要我送到帝君处。那时高鹫城中人人自身难保他这般一句话只怕也只是不想看到这几个美丽女子死在面前的一句托辞吧他也一定想不到我真的能将她们带出四个来。而逃出高鹫城后不用说我张龙友吴万龄他们也已不把她们当俘虏看了谁也没想还要将她们送给帝君。唐开突然说出底细来我倒没办法反驳。只是在符敦城时我们也不曾告诉别人她们是女乐陶守拙到底是如何知道的么?

  小王子脸色沉了下来。他尽管年纪不大但脸色沉下来时有种不象他年纪的成熟。他对我喝道:“唐将军所言可是属实?”

  我心知不妙。本以为自己占理但唐开这般一说好象我反倒成了早有不轨之心一般。唐开还说什么我“素有染指之意”说实话这一路上如果真要染指早就染了用不着等到入了帝都才起这个心。我磕了个头道:“殿下唐将军所言只是一面之辞此四人高鹫城民间女子武侯将她们收为女乐后来赏赐于我末将四人一路北行与她们已有连理之约愿殿下体谅。”我心想武侯一定已死了他们也不能找他对证。何况武侯最后命我带她们逃走也可以说那是将她们赏赐给我的意思我也不是信口胡说。

  小王子看了看她们忽然摇了摇头道:“她们长得这般好看跟你不配的不过喜欢她们也难怪。”

  他刚才都是一本正经的突然说出这么句稚气的话来我都有点好笑。西府军士兵本如临大敌听得他这话有两个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王子这话其实是在说他自己喜欢这几个女子吧他这话里似乎是对我有点嫉妒的意思所以说我长得难看。他年纪不大居然也很有点好色了。

  唐开道:“公子这人狼子野心还在胡说留不得还是及早杀却免生后患。”

  小王子有点迟疑两个西府军走过来长枪对准我只怕这时小王子说一声“杀了”他们便要手起枪落。我一阵茫然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这时太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等一等。”

  围着我和太子的西府军又闪开了一条道露出了太子。太子带着几个随从正向这里走来小王子听得太子的声音看了唐开一眼道:“唐将军太子要问问他问了再杀也不迟。”

  我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太子一出现我便觉得他很不入眼可偏偏是他下令不杀我。不管怎么说在太子面前我至少可以为自己分辩了。

  太子这般话唐开也不敢再说什么垂手道:“遵殿下之命。”他退了两步又对站在一边的夜摩大武道:“将他佩刀卸了不能让他伤着殿下。”

  夜摩大武走了过来伸手解下我的佩刀我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夜摩大武不敢抬头看我只是默默拿掉了我的佩刀。刚要退回去太子道:“将他的刀拿过来。”

  夜摩大武将我的百辟刀双手呈给太子太子接过抽出刀来看了看道:“是李思进将军的百辟刀啊。看来你真是武侯的部将了武侯将这把刀也给了你。”

  我已被带到了太子跟前跪下听得太子这般说我抬起头道:“禀殿下末将本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忠义伯沈西平将军阵亡后君侯提拔我为龙鳞军统领。”

  太子的手一震道:“沈西平阵亡了?”

  我才猛省过来我还不曾向太子说过南征军已全军覆没的消息。我道:“殿下南征军在高鹫城中扫荡叛军已得全功但突然有一支妖兽之军来袭我军已是强弩之末全军覆没君侯也已阵亡。”

  这消息也让太子惊得呆了。他将我的百辟刀向我一指喝道:“你所言可是属实?”

  我磕了个头道:“句句属实。”

  这时唐开在一边也跪下来道:“殿下此人所言未必是实殿下明察。”

  “要说谎不至于说得这样吧。”太子看着百辟刀伸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刀“嗡嗡”作响余音袅袅不绝。他把玩着我的刀突然道:“这四个女子本是武侯选来入贡的么?”

  这时候他居然还会问这等话我也实在始料未及。但此时我也不能硬着头皮说不是只好道:“是。可是殿下……”

  “你垂涎她们的美色想和你那几个同伴私吞吧?”

  我心底冒起一阵寒意。太子虽然说得温和但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下一句便是说要将我们全部斩吧。知道南征军全军覆没他却还跟我扯来扯去她们是不是贡品的事这等太子也实在确确实实是帝君生的。我咬了咬牙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那三人是军中同伴但他们无此意。”

  要杀的话杀我一个人好了我不想让吴万龄他们也被我牵连。在我心底也只是因为她而已。如果太子把她赏给我那秦艳春她们我也不在乎是不是要献入宫中张龙友他们伤心失望终究不是我的事。但此时看太子之意绝不会将她给我的我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是因为对自己这种想法有些内疚吧。

  太子笑了笑道:“你是叫……叫楚休红是吧?楚将军你倒很义气。”

  我垂下头道:“末将不敢。只是太子南征军全军覆没那些妖兽极为强悍霸道此事万分紧急……”

  太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这般大笑我倒摸不透他的心思了。我抬起头看着他。此时太子并不正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他笑得酣畅淋漓好象有什么开心之极的事一张白玉一般的脸跟我这张因为战火和烽烟变得粗糙的脸也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他停住了笑又看了看我。只是这时他的眼中忽然放出了一丝凶光。我只觉一颗心一下沉了下去人也好象一脚踩空落不到底。

  他是要杀我了。

  这种表情我在武侯脸上也见过。武侯和文侯都是太子少师当年都教过太子大概太子这表情就是向武侯学的。而武侯有这种表情便是在下令杀栾鹏之时。

  我不由得回过头看了看她的车。她们的车帘被拉下了隔得有些路她也一定听不到我们的话她准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正好看见太子将手举起来。这个动作也正是武侯下令杀人时有的。太子跟这个老师学的倒不是一招半式。只是不知太子带兵是不是也跟武侯一样不然当蛇人杀到帝都时大概他也得步武侯的后尘。我情知只消这只手落下便是一声“杀了”然后是一阵乱枪或一阵乱刀。

  我刚闭上眼准备受死这时从北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吹角声。这声音两长两短响得两响便嘎然而止而尾音却袅袅不绝。我抬起头只见太子手举在半空不动象是吃了一惊。小王子在一边过来道:“太子这是通天犀角号啊。”

  通天犀角号是禁军中的一件宝物声可入云向来是帝君出巡时开道用的。但这般两长两短却是帝君出的紧急召集令。太子的眉头皱了皱道:“出了什么事了弄到要吹通天犀角号?”

  那号角声又响了起来仍是两长两短。帝君不太理朝政听说不少奏折都是在禁宫中有帝君最受宠爱的江妃代批的几年前京中的名诗人闵维丘被流放便是因为他酒后写了两句诗说“日暮黄门分奏疏汗青犹觉带脂香”对这事开了开玩笑。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诗传到江妃耳中她却觉得闵维丘口齿轻薄硬是让帝君下诏将闵维丘配关外。帝君在位也有十多年了只有在十多年前翰罗海贼南下来犯打到雾云城下时才用通天犀角吹过一次召集令。那时我还是个**岁的小孩刚被送以军校却读书被那一次召集令还吓得哭了。时隔那么多年却突然又听到了这声音。

  小王子道:“太子快去吧好象出了大事。”

  太子还不曾说话这时从北边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这马蹄声到近前有人叫道:“太子殿下可在此么?”

  太子眉一扬道:“阿川。”

  他边上一个随从弯弯腰一催马喝道:“你们快让开!”

  他是冲着西府军喊的。西府军的车本已拉到了路边被他一喝唐开道:“让开让开!”那个阿川又大声道:“殿下在此。来者何人?”

  有人叫道:“哎呀谢天谢地真是太子殿下。”

  一骑马穿过人群一到太子跟前马上的骑者轻飘飘落下地来跪下道:“殿下臣甄砺之叩见殿下。”

  这个甄砺之相貌很是平凡个子不高微微有些胖虽然穿着软甲但看上去还是象个士人。他大概跑得急了有点喘息。不知怎么我总觉这个人好生熟悉该是见过的只是不知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他一个人急匆匆跑来说是传令兵吧衣着华贵了些人也不太象。可说是什么高官似乎又不该一个人外出的。

  太子道:“甄卿请平身你以前是我老师不必行这大礼。怎么要你亲自来?”

  他是太子的老师?我脑子里一阵茫然。太子少保有五六个每个都在朝中位居高官这甄砺之不知是何许人也。

  甄砺之站起身道:“殿下陛下已命人吹动通天犀角号定是有急事了臣恭请殿下归朝此人暂且押入天牢以后处置吧。”

  甄砺之大概看见我跪在太子跟前太子的几个随从将刀枪对着我大概以为我是因为什么过错触犯了太子。太子道:“甄卿你来得正好此人自称是龙鳞军统领。”

  甄砺之皱了皱眉道:“龙鳞军?龙鳞军统领不是沈西平将军么?这人的谎话也不会说。”

  “他说沈西平已阵亡岂但如此他还说南征军已全军覆没武侯也已阵亡。你说好不好笑?居然扯这等弥天大谎。”

  太子的话轻描淡写看来他一直不信我的话。但他这话一出口甄砺之却面色大变一下冲到我跟前抓着我双肩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他抓得浑身一抖。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甄砺之腕力相当之强我道:“末将楚休红原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沈西平将军阵亡后武侯命我任龙鳞军统领。”

  他喝道:“你以前是前锋营的?前锋营统制是什么人?”

  “前锋营统制路恭行。他是路兵部之子。”

  太子在一边有点诧异道:“甄卿你信他的话么?这人也不一定真是龙鳞军统领他想私自吞没武侯贡上的四个女乐这些话实不甚可信。”

  他还对我说的她们不是贡品这句话耿耿于怀我心头猛地一阵怒火冲上但是一句话也不敢多嘴。甄砺之抓着我时是半弯着腰的此时直起身道:“殿下这次召集令便是因为此事。刚才东平城守将邵风观派来加急使随同带来的五个人中便有前锋营统领路恭行。”

  路恭行也脱身了?我一阵欣喜。东平城位于帝国东部大江下游南岸现在的守将邵风观原是文侯的部将。大江将帝国划作南北两部中部的门户是符敦城而东部的门户就是东平城。路恭行他们大概是从东门逃出一路由东北而来。他们的路较我们要远得多但他们走得快居然比我还早一些到了帝都。只是听甄砺之说只有五个人前锋营只怕也没什么人剩下了。

  太子也有点吃惊道:“难道是真的?”

  甄砺之叹了口气道:“殿下你可知这召集令是谁向帝君进言的么?”

  太子道:“什么人?”

  甄砺之道:“是二太子!你若再不加紧回朝只怕事情便要节外生枝了。”

  不知怎么太子脸上露出一股张惶之色道:“是他?甄卿你可要帮我啊不能让他夺嫡。甄卿你别忘了你可是太子少保。”

  我心中已是雪亮。二太子与太子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二太子的母亲便是现在最为得宠的江妃。前年已听到风声说江妃有意废太子改立二太子。只是听说二太子人颇为精明强干帝君虽然象头种马人却不糊涂而这太子实在是个绣花枕头江妃此议只怕也不是全无来由的。太子直到此时也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甄砺之道:“放心。本来我见殿下你一直不归心急如焚只道事已无救没想到殿下你吉人天相看来此事大有转圜余地。”

  太子道:“甄卿你有计了?太好了我知道有你辅佐什么难关都渡得过的。”

  甄砺之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殿下你也别把我想得太神了我定了个为渊驱鱼只怕便是这条计反倒断送了南征军。只是我既是殿下之臣自当全力辅佐殿下。殿下我到你车上再与你细说。”

  太子道:“好的好的甄卿你快上车吧。”

  甄砺之转过头道:“楚将军请你也随我来吧到殿下车中我们有事与你商议。”

  太子吃了一惊道:“他也要上车?”

  甄砺之看着太子的随从还对我如临大敌苦笑道:“你们放心吧有我在太子身边此人又手无寸铁还要担心什么?”

  我如同梦境之中站起身来跟在他们身后耳中似乎还回荡着甄砺之的那句话:“我定了个为渊驱鱼只怕便是这条计反倒断送了南征军。”

  为渊驱鱼那是文侯定下的啊。这个貌不惊人的甄砺之难道……

  难道就是文侯?

  ※※※

  皇城位于雾云城中心共有大小房间一千间。从皇城南门经过禁军严厉盘查连太子的军器也被暂扣在城门处我们才被放进去。

  皇城建立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了。百余年前鲁晰子曾受命整修帝宫经他修整后帝宫焕然一新更增壮观。

  一进皇城便是一条帝都皇道。这条皇道宽有十丈都是一尺见方的黄砖铺成。这种黄砖都是从祈连省的官窑中烧制平整如镜洗得一尘不染听说在铺路时是将浮土夯得极实然后用上等糯米灌浆所以才能平整如此。能在这条道上行车的除了帝君就只有太子、宗室王和后妃聊聊数人而已。禁军们站在大道两侧直如石人。禁军三万都是千中选一的大汉武侯南征时曾有意在禁军中抽调数千入伍帝君别的言听计从对抽调禁军却坚持己意武侯一个也没能抽出去。

  如果只看皇城中仍是一片肃穆一片的升平景象。

  太子的马车到了大殿前一个传话太监放开嗓子道:“太子殿下到!”他虽是个阉人嗓音之大倒可和雷鼓媲美。

  太子走在最前我和文侯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上。九十九级台阶虽然并不算高但因为造得精致看上去一座帝宫几乎是在半天里直如在云霄上。

  走进大殿时我不禁身上抖了抖。

  我是第一次到大殿来。以我这等小军官以前做梦也不会梦到进殿来晋见帝君的。文侯大概也看到了我的神色他小声道:“楚将军你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在车中文侯已向我说了他的主意。太子今天因为和小王子出来春狩被二太子抢了先文侯要太子向帝君解释他是找到了我因为在向我盘问底细才来得晚了。这般一来纵然没能抢在二太子前头也可以说明太子并不是不理朝政仍是个兢兢业业的储君了。

  如果不是文侯赶到那时我的头也要被太子砍了吧。在心底我只是苦笑。这太子虽然长相漂亮却实在是个草包。帝君虽然不算明君后宫佳丽多到离谱但帝君如果听到我说南征军败亡这等消息一定不会连问都不问仔细就要杀我的。

  走完了九十九级阶梯终于到了大殿门口。我定了定神跟在太子身后走了进去。

  ※※※

  我们被文侯安排在文侯的官邸。当我铁青着脸走进房里时张龙友已急不可耐迎上来道:“楚将军到底生了什么事?”

  我被带走后他们已先被带到了这里。我抿着嘴象噎着了似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吴万龄道:“张先生先别去吵统领让他静一静吧。”

  我坐了下来吴万龄给我倒了杯水也不说话。我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只觉心头一阵阵刀绞似的痛苦。

  “统领没出事吧?”

  吴万龄有点战战兢兢地说道。他大概已猜到了一些了眼里有着一种渺茫的希望。我叹了口气道:“她们被收入后宫了。”

  吴万龄倒是吁了口气道:“那么你自己没事吧?”

  他对那女子倒并不是很关心。我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几乎要痛骂他一顿可也说不出来。我能让他如何?难道让他也大闹一场然后被太子斩么?就算是我到头来也根本不敢有什么举动即便如此我也是靠文侯的说情才算保了下来。

  张龙友突然“啊”了一声颓然坐倒。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倒有种同病相怜之感道:“这件事都是西府军陶守拙在捣鬼。你们谁跟他说过她们是君侯收来的女乐?”

  吴万龄嚅嚅道:“统领那时我不知……”

  他话未说完我已猛扑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个耳光扇了上去。“啪”一声他被我扇得半边脸也肿了。张龙友一把拉住我道:“楚将军不要这样!”

  我伸手摸着腰间摸了个空才省悟到百辟刀已在入宫时被留下了出来的时候也没给我而吴万龄他们的刀也已被收缴掉我摸不到武器伸手抓起桌上的杯子便要向吴万龄头上砸去。张龙友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楚将军你别这样!”

  吴万龄道:“统领你若要杀我吴万龄不敢皱一皱眉头。但我想跟你说我现在心里绝不会比你好受。”

  他的话象一把刀一样扎在我心口我看着他也不动了。我的力气比张龙友大得多只消一挣便能挣脱但就算挣脱了我想我也无法再出手了。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将杯子放在桌上道:“大概是吧。”

  远处暮鼓响了。一声声鼓声敲过好象一个球在空中滚动越来越远。我走出门看着天空。武侯派来的几个士兵守在门口他们不知我们生了什么事一个人道:“将军文侯有令不得外出。”

  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天空。

  天空中暮云四合太阳下山了将西边的一带浮云染得血一般紫。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她的样子。

  高鹫城的武侯阵营中那一袭淡黄的轻衫雪白的手指以及珠子一般的琵琶声。

  从此她即使和我同在帝都也再看不到了。

  ※※※

  在御前会议上我见到了归来的路恭行。他和我一样满面风霜神情委顿。在高鹫城破之战当南门被攻破前锋营保着武侯向中军退却但不等退入中军担当断后的前锋营就被蛇人的先锋切断一千余前锋营全军覆没。他带着几十个残军且战且退但蛇人实在太多根本靠不进中军他们反而被迫向东门。

  那场大战中北门最先被破其次是西门而6经渔的东门在南门被破后依然坚守了相当长时间。路恭行带着几十个残军退到东门时6经渔还在指挥手下守御城门东门的蛇人居然无法越雷池一步。但当攻入城中的蛇人由内而外攻来时左军纵然强如精铁也再抵挡不住终于崩溃。路恭行夹在左军溃兵中夺路而逃近万左军得以从东门逃脱的只剩下了他们十来个连6经渔也未能逃出来。

  他们这一路奔逃比我更加慌张。从东门出去必要经过五羊城但一路上既有蛇人又有先前从高鹫城中逃散的溃兵。到了五羊城时五羊城主竟然闭门不纳只给了他们一些粮草。五羊城是离高鹫城最近的大城连五羊城也无法进入他们只得日以继夜北逃。蛇人在身后追击一路上共和军的残部还不时出现终于来到邵风观守卫的东平城时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只剩下最后五个了。而此时蛇人挟破南征军的余威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这一路上路恭行几乎是听着蛇人的厮杀声逃来的。他们进入东平城时蛇人已在身后三百余里的地方扫荡村落也不知又杀了多少人。现在也许蛇人已正在围攻东平城了邵风观让他们来另一项任务便是向帝都告急。

  相比较他们而言我这一路实在几乎可以说是天堂。北门多山后军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因此蛇人几乎没有向北进我们一路过来有惊无险。到了帝都尽管在太子跟前出了点事但太子不曾将此事禀报帝君只说我将武侯所选的四个女乐安全护送到帝都。

  “楚将军忠君之心可昭天日。”

  太子这般说时也根本看不出他不久前就要杀我。当她们四个女子被带进来时整个大殿的文武几乎同时忘了呼吸鸦鹊无声。这四个女子的美丽便是在帝君后宫中也是难觅其匹的。太子虽然曾有心将她们瞒下来但文侯开导之下太子还是觉得储君的诱惑远过于美人。

  只是谁知道那时我的心也几乎在滴血。

  现在帝君正在会同几个重要大臣正在谈论向东平城增派援兵的事。自从苍月公叛乱以后帝君对国事已大为关心不象以往只知躲在后宫玩乐了。而明天说不定我这个向帝君贡献美人的有功之臣也要加入所点兵马去增援东平城了。

  张龙友和吴万龄惴惴不安地站在我身后不知我在想些什么。半晌吴万龄才有些胆怯地道:“统领你……”

  我转过身道:“吴将军对不起我失态了。”

  吴万龄道:“统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当今之计该想想破敌之策。”

  我苦笑了一下。破敌之策?谈何容易。而在我心中隐隐的还有另一个念头。

  这个帝国就让它亡了吧。

  只是这个念头当然不能出口。我点了点头道:“吴将军说的正是。”

  张龙友见我们一言一语渐归平静他叹了一口气道:“命中所无必定不能强求。愿她能好一些吧。”

  他也已绝望了吧?现在她们已纳入后宫我们除了绝望还能怎么办?

  这时大门口忽然有一阵喧哗。我们这房子虽然对着大门但天已黑了下来看不清什么。正在迟疑只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四位将军在么?”

  随着他的喊声文侯大踏步走了过来满面春风不知有什么好事。我们一起跪了下来道:“文侯大人末将有礼。”

  文侯走到我们跟前道:“来来接旨。”

  帝君给我们下旨了?大概是升官吧。我心头又是一阵痛楚低下头道:“末将接旨。”

  文侯拿过边上一个随从手捧的帛书大声道:“天保帝诏曰:察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工正薛文亦参军张龙友公忠体国舍生忘死万里来归故加封楚休红为下将军帝**校教席以教诲后进听用;薛文亦、张龙友皆为工部员外郎钦此。”

  文侯读完了我不由一怔。等他收好圣旨我道:“文侯大人我们还有一位吴万龄将军怎么不见说起?”

  文侯道:“吴将军官职太卑故圣旨中未提他也入军校中充任教席。”

  吴万龄原先在后军只是个小校是十三级武官的最后一级到龙鳞军也是个哨长属十一级。我看了看吴万龄他倒没什么不悦之色只是诚惶诚恐道:“谢大人。”

  薛文亦和张龙友入工部升为员外郎都只是升了一级也不算升得快。但我的下将军虽然是五级军阶在有名号的将军中是最低一级但我当百夫长时才十一级升为统领也才九级现在可说连跳了四级原先只是下级军官现在却一下成了上级军官了。这等升法大概是帝君看到她们的面上吧。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该是很高兴的只怕要叩谢不绝了。但此时我却不知有什么滋味好象吃了一口变质的食物吐也吐不出来。不过让我到军校当教师不免有点意外。等文侯收拾好圣旨我道:“大人东平援军之事有无商议停当?”

  文侯道:“东平援军由二太子亲自统兵两万前锋营统制路恭行为偏将军明日便要出。”

  路恭行那升得比我还要高一级了。不过他本来是前锋营统制相当于万夫长的身份本来比我的龙鳞军统领还要高三级从六级升到四级只升了两级。恐怕只是因为他没有带四个美女回来。

  文侯道:“楚将军今夜你陪我对饮一晚吧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我又跪下来道:“遵大人命。”

  对文侯我也不知该感激还是该怨恨。如果不是文侯我已被太子杀了。可如果被太子杀了那我也不必象现在这般痛苦。

  文侯道:“好吧。晚上我叫人来带你今晚去醉枫楼一醉方休太子殿下也要来的。”

  ※※※

  醉枫楼是帝都最豪华的酒楼楼里的美酒正是高鹫城来的木谷子酒。

  酒香醇甜美但是我也不懂品尝。文侯一系的军官有不少来和我打招呼我是酒到必干象喝水一样听人大赞了一通“楚将军豪爽”、“楚将军英武”之类的话也不知喝酒和豪爽英武有什么相干。原本喝上一坛头便要晕但此时我好象越喝越是清醒。

  木谷子酒不知还有谁能酿了。

  文侯和太子坐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酒楼里的歌姬歌舞不休也有弹琵琶的但那琵琶声也象刀子一般刺得我心头生疼。

  文侯忽然道:“楚将军你可说说那些妖兽是什么样的?”

  我被文侯一喊忙不迭站起身来他招招手道:“坐下说坐下说。”

  我坐了下来道:“那是年初攻破高鹫城后的事……”

  我说得滔滔不绝从高鹫城中屠城现蛇人开始直到蛇人出现沈西平战死劳国基献计以火药进攻失败现参军高铁冲本是内奸6经渔和苍月公归来以及苍月公计谋被看穿身死于蛇人阵中直到最后城中绝粮杀人为食最后城被攻破南征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些话大概路恭行也又在帝君跟前说过一遍了我口才不及路恭行但说得也还算清楚。说到杀人为食时我看见太子有种想吐的意思不觉暗自有点快意。

  等我说完却没有一个人话。他们听得都有些震惊。半晌文侯才叹道:“想不到武侯大人最终是这个下场。”

  太子道:“甄卿别说这些了还是看舞吧。”

  文侯道:“是是砺之不该扫兴。这醉枫楼新来的一个歌姬叫花月春虽然人长得不是十分人才但那歌喉婉转动听的是妙品。”

  那个花月春上来了。她长得不算如何美人不过平平而已一展歌喉却真个有绕梁三日之妙。她身后的一班细乐本也弹奏得很是动听但她只一吐字便觉那等乐声不过如草虫之鸣而已。

  一曲甫了文侯鼓掌道:“真是妙曲。可惜这细乐不免失色殿……那个公子你深通音律不妨按节奏上一曲让我等一聆公子妙技岂非韵事?”

  太子微微一笑道:“甄卿既然如此我便来奏上一曲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黑黝黝的短笛。一见到这笛子我便想起了武侯那枝铁笛了。这花月容珠圆玉润声音既响又脆只怕只有武侯的铁笛才盖得住她的声音太子要给她伴奏岂不是自找没趣?

  太子道:“下一支曲子是什么?”

  花月春大概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真的要吹奏一曲她有点惶惶然道:“公子下一支是《月映春江》。”

  《月映春江》!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这曲子不正是我第一次在武侯帐中看见她时她所弹的一曲么?难道太子知道底细了故意要花月春唱这支曲子来气我的?我偷偷看看太子他面含微笑根本没在意我。我不禁有点苦笑心知只是自己胡思乱想。这支《月映春江》很是流行我从小便听得熟了这花月春要唱自不稀奇。而我在太子心目中只怕连个虫豸都比不上他才懒得来气我。幸好我这等自做多情也没人现我端起一杯酒又喝了一口。

  酒方到唇边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串笛音。这笛声响遏行云却又连每一个音调都清晰可辩听入耳中说不出的妥帖舒服。我几乎把一口酒都喷了出来心知不能如此失礼强自忍住。

  太子坐在座上面色端庄。他本来便英俊不凡此时更直如天人。花月春面上也露出喜色她一定也没想到太子竟然有如此神妙的笛技。

  这时前奏已毕细乐又奏出一段和弦花月春的歌声响了起来:

  月映春江静无波江上青山落花多。

  连山明月春浩渺夹岸垂杨影婆娑。

  江上何人行又止绕船明月愁无已。

  茫茫江水送归舟一棹春波人千里。

  唱到这里花月春停了停乐班奏了个间奏当中太子的笛声如一水长流绵延不绝夹在筝琶箫鼓中既卓尔不群又似和那些别的乐声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时太子抬了抬手笛声本是宫调一下又换到了商声花月春又唱道:

  人隔云山万千重天风吹下玉丁冬。

  影落波心逐江水人在白云第几峰。

  水流水在濯锦鳞人去人来草如茵。

  此水已非去年水此身犹是去年人。

  这歌词也不知是谁做的充满了一股叹老伤怀的感伤气息当花月春唱到“此水已非去年水此身犹是去年人”时我也只觉心头一酸似乎要落下泪来。

  去年。去年我不曾认识她时还是个前锋营里的百夫长攻城略地杀人如麻刀枪上饱饮敌人的鲜血。也仅仅是一年我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还说什么“此身犹是去年人”么?

  太子的笛声在高处转了两个弯忽然又如飞流直下重新转回宫调变得婉转柔靡。花月春又唱到:

  人世兴衰纷如缕百年几见花如雨。

  江流日夜变古今昨日红尘今黄土。

  云破月来江水平轻波未掩落花声。

  但愿人生长如此春江万里月长明。

  唱到“明”字时她的声音如一条长线渐渐轻微但总是不绝便如一条长线无休无止地绕过去。乐班的乐声都渐渐停止唯有太子的笛声也如长线一般追随着花月春的歌声不曾断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得文侯高声道:“歌声曼妙无双笛曲神乎其技其是相得益彰两美并兼啊。”

  歌唱完了么?此时我才现周围鸦鹊无声花月春正看着太子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她长得并不如何美貌但此时却大有神采倒似个美人了。而太子居然也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有种莫名的兴奋。文侯道:“花小姐听说闵维丘出都后曾得一闻花小姐妙曲有题壁一说:‘自幸身由天眷顾出都犹得阅清歌’不知是否属实?”

  花月春抿嘴一笑道:“大爷真是取笑闵先生不过是对月春的溢美之词而已。”

  太子这时喃喃道:“难怪难怪闵先生得闻此歌确当不以出都远流为苦了。便是宫中何曾听得此等妙曲?”

  文侯忽然诡秘地一笑道:“公子花小姐闺中今夜尚少个相和之伴公子不知是否有幸入幕唱和一番?”

  我心头猛地一阵泄气。这是文侯么?简直就是妓院里拉皮条的。我不曾去过妓院但在军校时和几个同学外出晚归路过那些妓院便曾看见那些拉皮条的拉住路过的公子哥的马匹嘴里酸溜溜地说些什么“公子**不可无伴”之类。那个运筹帷幄曾火烧苍月公战船又定下为渊驱鱼之策将共和军逼上绝路文侯跟眼前这甄砺之难道真的是一个人?

  太子看了看四周道:“这个么……”

  文侯拍了拍胸口道:“放心今天我给公子押阵便在这儿与几位痛饮一宵公子你就放心吧。”

  太子微微一笑道:“只不知花小姐是否肯?”

  文侯笑道:“公子你不曾见花小姐那一张小脸已笑得花朵也似得遇公子这等良人那也是花小姐前世修来的福份。花小姐我给你做得这个好媒你几时要谢我?”

  花月春“哟”了一声跑了进去。文侯笑道:“公子你还不进去。”

  太子答应一声便跑了进去。他本来一脸清雅从容此时跑得急了连鞋子也掉下一只。等他跑进去文侯笑着对那班乐队道:“来人拿赏钱。你们姑娘今天找到个如意郎君你们自己回去吧明天再来接便是。”

  那班乐队答谢了纷纷离去。在他们走时我心头一阵阵地气恼。

  我根本想不到文侯竟然会猥琐至此。便是太子带来的太监也不会这等样子。可我也不敢多嘴只怕一说便说漏了嘴说不定会触怒文侯。文侯对太子既软且媚对我这样的人只怕也和武侯差不太远。

  正想着忽然听得文侯又道:“诸公现在已无乱耳之人且说正事。”

  这几句话说得平和端正若非我听得是文侯的声音定想不到会是刚才这文侯说出来的。我有点惊愕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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