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龙战于野(片段)_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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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龙战于野(片段)

  蛇人再次攻来已是第二天了。这两天里虽然仍然没有生直接战事但是每个人心里都象压了一块巨石沉重之极。

  正如陶百狐所预料的蛇人游过押龙河在东门外的滩涂登岸便开始挖掘地道。蛇人的坚忍实在令人惊叹它们就住在河边水里来泥里去一个个仍然毫无懈怠之意。滩涂上长满了芦苇我们时常可以看到有芦苇倒伏下去那就是蛇人已掘到那儿了。东门外有数里方圆的滩涂蛇人是在离城一里左右开挖每天大约可以掘进十几丈照这么算法十来天便能掘到墙根。而蛇人又不断增兵在南门外驻下了营看样子只要一挖到城下这支蛇人军就会大举攻城。按蛇人的故技它们一定还有伏兵隐藏在山林中到时三面俱有蛇人攻来城中还能守到几日?

  周诺分了夜摩天和盛昌麾下各五千人来守东门我也请令前来助守。现在我满脑子都是蛇人的事看来周诺也因此把起兵的事押后了。

  如果蛇人掘破城墙东门守军便是先要面对蛇人。我曾想过再做些火药来对付蛇人但是符敦城里虽然有好几家法统的观却都属于清虚吐纳派全然不晓硫磺为何物。

  天气阴沉沉的吹来的风也有寒意。太阳被云雾遮住照在身上也没一丝暖意远处的河边时而有东西翻出巨大的水花那是鼍龙在泥水里翻滚。蛇人很小心地不招惹鼍龙鼍龙也象跟它们合谋一样躲得远远的这块我们视若畏途的滩涂对于蛇人来说居然很是平静。而蛇人在泥水比平地上更灵活行动很快就算我们孤注一掷杀出去也绝无半点胜算。我倚在墙头看着下面心中焦虑越来越甚现在大概可以不必顾虑周诺谋反之事但眼前的蛇人更是一场大难将蛇人打退后只怕我们又失去了制住周诺的机会。现在进退两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城墙上胡思乱想有人走到我身边我见是钱文义笑了笑道:“钱将军现在军心如何?”自从那天他告诫我不要耽于安逸我与他之间缓和了许多不象刚出时不交一言的样子了但他仍是心情重重整天也不知想些什么我让他多注意周诺动向。虽然他不太可能现在举旗造反仍然不可不防。比起老是喜怒形于色的曹闻道钱文义要深沉得太多了不然只怕被周诺看出破绽。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周都督现在整天督师操练察看军情尚无异动。”

  “现在他要是造反等如自寻死路要谋反也是渡过这危机的事了。”说到这儿我都觉得有些可笑。如果蛇人再晚两天符敦城说不定已经陷入大乱它们根本不必那么费事便能攻下城池。可能冥冥中天数不绝帝国。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钱文义看了看城下皱起眉道:“今日蛇人好象又掘进了十来丈。我们一味株守城中坐视蛇人行动那终不是个办法。”

  我叹道:“我也知道那不是个办法可是现在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

  敌方掘地道攻城一般的应付方法是在城下掘一道壕沟。但是东门外是一片滩涂踏上去便会陷进泥里不用说去掘土了。钱文义却道:“楚将军其实我倒有个主意。”

  我道:“快说快说!”他居然有个主意我真不知他为什么不早点说。钱文义吞吞吐吐地道:“我自幼是在海边长大的那儿也有不少滩涂。在老家每次退潮时总有不少人上滩拾贝……”

  我本以为他有什么奇谋妙计谁曾想竟一味说这些没要紧的事不由大失所望打断他的话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钱文义道:“楚将军那时的滩涂也是如此尽是些淤泥人一踩上去便陷足在内走是走不了的因此他们都用‘海马’。”

  我一怔道:“海马是什么马?”

  “那并不是马而是一块木板前面翘起一面刨得极光上面还装着个皮带一只脚能踏在里面。当退潮时拾贝人都一足踩着海马另一脚往地上一蹬在滩涂上行动如飞也根本不会陷进泥里。”

  我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脑中一闪叫道:“不错!正是这个!哈哈钱兄你可立了一大功。”

  钱文义仍吞吞吐吐地道:“可是要靠这来挖壕沟还是有些困难海马滑动时不会陷进去要是停在原地仍是会陷进泥里。万一在挖沟时蛇人突然来攻那时退走只怕来不及。”

  我已是兴奋之极听得他这么说笑道:“我想的是另一个主意。”

  ※※※

  “什么?”

  周诺听得我的计划后一下站了起来踱来踱去。这也难怪我这主意对于他来说也是匪夷所思跟蛇人在东门外掘地道进攻一样好象太不可思议了。

  陶守拙在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道:“这也未必不可行。派出人手并不多无伤实力但一旦成功却是战果辉煌。”

  周诺想了想道:“只是出阵之人太过危险恐怕九死一生难以招募到人手。”

  陶守拙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周诺说得没错天水省的人对鼍龙敬畏之极年年供俸鱼肉果品视其为神物要西府军到鼍龙面前走个来回只怕他们腿先软了。我咬了咬牙道:“周都督末将受大人之命前来此事又是我提出便由前锋营担当。”

  周诺浑身一震看向我道:“当真?”

  “国家养兵只为保家卫国。末将自从军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千千万万百姓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为守卫他们战死正是军人的荣耀末将甘之如饴。”

  周诺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一脸大胡子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但眼里流露出来的却也不知是什么神情象是有佩服也象有惋惜。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肩头晃了晃我道:“楚将军待你凯旋归来便是符敦城数十万百姓的再生父母!”

  大概他的意思是说我能得胜归来以后他这天水国里我也会是头号重臣吧。我有些想笑但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不禁有点感动。如果周诺能够悬崖勒马打消自立为王的主意那我就算死也是值得的。

  符敦城的数十万百姓日后也会感念我吧。

  我行了个军礼道:“那就请周都督将那海马做上数百个末将马上去挑选人手。请周都督带我到木厂去我跟工匠说一说形制。”

  周诺象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道:“楚将军还是早点休息这些小事我给你办好。我马上命人在城里开掘一个水塘让你们练习。”

  我不由暗暗好笑原本我仍有些怀疑这是陶守拙设下的圈套说不定那木厂根本与周诺无关现在看来陶守拙不曾骗我了。我向他们告辞走出门来陶守拙却向周诺道:“周都督我去送送楚将军。”他也跟了出来周诺大概还在想着我定的这个计划也没说什么。

  走出门陶守拙道:“楚将军你坐我的车去吧。”

  周诺出行喜欢骑马陶守拙却喜欢坐车。他这辆座车很是高大我钻了进去把飞羽拴在车后一坐定陶守拙马上露出笑容道:“楚将军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高明。”

  我一怔道:“什么一石二鸟?”

  “楚将军凯旋归来定能大得军心周诺也必定会加赏赐那时蛇人之围已解趁此时将他拿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苦笑了一下道:“都不知能不能回来呢。也希望周都督能够以国事为重不要做这等错事。”

  陶守拙叹了口气:“楚将军你真是个年轻人啊。”

  他说我是年轻人自然没错他已年过四十几乎比我大了一倍。我道:“陶都督万一我回不来那你该如何?”

  陶守拙又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谁说得出。你要回不来那就说不得我也只能不忠一次了。”

  他的意思是说万一到时周诺要谋反他孤掌难鸣只能追随他造反了吧。可是难道因为周诺要造反就坐视符敦城被蛇人攻破么?当初蛇人攻破高鹫城时那种烟焰张天尸骸遍地的惨象仿佛又出现在我眼前。

  不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得胜回来。

  我暗暗誓。陶守拙忽然道:“楚将军你还没去见玉小姐吧?今晚不妨去一下。”

  我笑道:“自己都保不定难道还要留个种了?等回来后再说吧。”

  他也笑了起来。可是他一提起萧心玉我却猛然间想起萧心玉和她面目约略相近衣着和擅弹琵琶却一般无二明明是陶守拙专门找来投我所好的可是她的事陶守拙怎么会知道?

  原本我已对陶守拙产生了几分好感但此时浑身又象浸在冰水中一样。我以为自己看透了陶守拙的心思其实从一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已在他预料之中了这个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说不定真正要谋反的是他也有可能只是想借我的力量来除掉周诺而已。

  我越想越是害怕方才陶守拙还显得和蔼可亲此时却又变得神秘莫测我身上也越来越冷要强忍着才能不至于打寒战。

  ※※※

  从前锋营中挑选了两百名敢死军钱文义却坚持也要列名于内。我本来想让曹闻道跟我去一方面是我仍不太放心钱文义另一方面就统兵而言曹闻道毕竟有点不识轻重缓急没有钱文义老成但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我只能把统领权暂时交给曹闻道吩咐他遇事多与人商议不要一意孤行。

  周诺的木厂中也很有几个高手一夜功夫就做出了三百个海马而他已命人在一块空地里挖了一个浅浅的池塘引入水后把泥土泡得稀烂又往上铺了层河泥便与那滩涂相当接近了。我带着两百名敢死军在那里练习是引得周围的人前来围观。他们也不知我们在干什么正胡乱猜测着。

  海马并不难用加上钱文义小时候用惯了我们练了两天便都能行动自如。前锋营的人个个身强力壮只怕滑起来比钱文义小时见过的那些拾贝人更快。练过后浑身都是臭泥周诺干脆将来仪馆的浴场封了让我们单独使用。

  我躺在来仪馆的一间单人浴间里把毛巾浸湿了搁在头上享受着这种象要泡酥骨头的舒适。蛇人的地道已经掘了一半明天我们势必要出否则便要来不及。我躺在水池里的卵石上在弥漫着的水气里眼前好象又看到了她的样子只是她的眉目都已模糊了仿佛也隔着层雾气。

  这时候她在做什么?也许正被帝君或者太子临幸?我心口象刀绞一样疼实在不忍这么想可是我知道这倒是最有可能的。

  这该死的帝国如果崩溃了我绝不惋惜。虽然人一动不动心中却有怒火升起。我向周诺请命那也是因为失去她后再也看不到生存的乐趣在我生命里除了无休止的战斗和杀戮还有什么?也许我已经隐隐有种自暴自弃的绝望只是自己还不知道。也只有在这个水汽弥漫的小房间里这些平常根本不会想到的念头都突然涌了出来。

  我抓紧了池底的一块卵石。那些卵石都砌得整整齐齐但被我抓得也象开始有点晃动了血液仿佛在体内尖啸着到处奔流如果这时太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狠狠地向他头上砸去。

  在一片朦胧中眼前好象也出现了太子那张清雅俊秀的脸。

  这个无能之辈仅仅因为是天潢贵胄就可以高高在上么?有多少战士出生入死难道就只是为了保护这个人?我瞪着他的幻影尽管知道那并不是个真人我还是一掌打去。

  “呼”一声水汽被我击得云雾一样翻涌刹那间我听得有个人好象“嗤”地一声笑。听到这声音我浑身一凉喝道:“谁在那儿?”

  周围根本没有人影这小房子只有一个通风口一盏油灯悬在边上被水汽逼得昏暗不明。我站起身伸手要去摸边上的百辟刀却听得有人低低道:“不必徒劳了。”

  我的手一下便再不能动象是梦魇一样身体都僵硬成一块。这正是中了摄心术的样子我只觉得头脑中空空一片一时竟想不起身在何处在一阵迷惘中有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的雾汽里。

  这是个很矮小的人。虽然只相隔数尺但是雾汽太大了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身影。他低低一笑道:“作为一个人你也算是个厉害人物。”

  他这么夸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得意。我的身体好象都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能动。我定住心神默默地调匀呼吸。这绝对是摄心术我想如果按照真清子给我的那本《道德心经》来做说不定会有什么效用。

  这是个老人声音幽渺而低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池对面低声道:“蛇人目不能视远楚将军你明日出征可以从此下手。”

  随着呼吸慢慢均匀我觉得手指好象开始动了但听到他的话我又一下怔住了。

  怪不得蛇人从来不用弓箭原来它们都看不到远处啊。我恍然大悟心中的欣喜难以言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胜算又多了许多而这个老人竟然是来帮我的。我也不能说话突然间手指猛地一动我闪电般将百辟刀拔出鞘来浑身也顿时一轻眼前却是一花一下子又是空空一片。

  这又是幻觉?我提着刀站在水池中但眼前什么也没有仿佛这个老人是烟结成的一下子又融入空气里了。我茫然地站在水中但这老人的声音言犹在耳分明不是我的幻觉。

  这个老人就是我在东平城里碰到过的那个吧。在收伏飞羽时听到他的话我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现在却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和两百个敢死军已准备停当马上就要出。这一点连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在城头上周诺和陶守拙走来了他们一身戎装周诺倒了一杯酒道:“楚将军此战祝你旗开得胜。”

  我看了看东边。蛇人在滩涂上扎的临时阵营也开始有所动作它们又要开始挖地道了。我接过酒杯放在雉堞上道:“周都督等我回来再饮尽这杯酒。”

  我转身向身后的敢死军喝道:“弟兄们去时二百人我们归来的时候也要仍是二百人出!”

  东门现在还不敢打开我让前锋营在城头放下绳索再从墙上爬下去。我原先最怕的就是被蛇人现我们的行动若是我们刚下城便被它们迎头痛击那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蛇人既然目不能及远我们身上又穿着与城墙一色的衣服想必它们现不了。

  等二百人都下来了我低声道:“出!”

  我一脚踩在海马上另一脚用力一蹬箭一般飞掠而出耳边只听得一阵风声这度竟然比得上快马疾驰我听得周诺在城上低声道:“保重。”回头看了看只见他扶着雉堞正看着我们。

  滩涂上的芦苇已经大多枯死我们是向东北方行进走了一程还有几百步便要到河岸了我止住了他们的脚步道:“等一下。”

  钱文义滑到我身边道:“楚将军到了?”

  我点点头道:“前面多半就是了。把东西拿过来。”

  几个士兵过来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打了开来。里面是半爿带着血的羊肉。这是连夜刚宰杀的我道:“有谁愿跟我一同去?”

  有两个士兵道:“我们去!楚将军你留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道:“那好小心点。”我现在还不能冒险还是让他们先去。他们抱着羊肉猛地一蹬箭也似向前掠去。他们掠得很快我握紧了拳心头已悬在半空。

  此事成败全在此一举。如果这事做不好以后就没办法了。我看着他们如飞而去突然钱文义道:“楚将军你看!”

  押龙河水正翻着波涛奔流不息水不断打上来。那两个士兵正一心向前但他们没有现边上有个地方正在冒出泡来。我心急如焚突然他们身子一侧两块羊肉猛地一扔转身便向回走。

  他们刚抛下羊肉那一片滩涂登时开始翻动只一会儿便象是被煮沸了一样泥水纷飞。那两个士兵回来得很快一个回头看了看已露出喜色但不等他转过头来突然从他脚下出了一声巨响一个黑糊糊的巨影猛地从泥水里直窜出来一下将他卷了进去。另一个士兵也被震得摔倒在地脸上一下没了血色。

  那是一条巨大的鼍龙。鼍龙一般有六七尺长但这条足足长达两丈简直有如噩梦中的怪物。被扑倒的那个士兵被咬在嘴里正撕心裂肺地惨叫这条鼍龙咬在嘴里抬起头甩了两甩血象下了一场暴雨把边上那士兵浇得满身都是又一口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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