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变化无端_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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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变化无端

  这是最后关头了。如果我们不能点起火来被蛇人守住这个通风口我们再没有第二次机会。这蛇人喉头中箭却还没死伸手到喉头去拔箭突然一条长长的身体猛地直飞起来摔在地上。

  这是被下面的蛇人抛出的又有蛇人要钻出来了。我急得心如火焚正待冲上去只听得有人叫道:“混帐东西!”

  那个刚才中了一刀的士兵猛地冲了过去。他胸口伤口很深但是好象全然不晓到了通风口猛地将身体扑在通风口上。这时从下面又刺出一枪这一枪好生厉害枪头竟然从他的背后穿出余势未绝他被穿在枪尖上举了起来。这士兵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但也有了他这么一阻争取到了短短一瞬有个士兵已点着了火折子冲到通风口将火折子一把扔了进去。

  “轰”一声从通风口如同喷泉一般喷出了一道足有三四丈高的火苗。火势太大了去点火的那个士兵躲闪不及身上本又沾着油一下子被火舌燎到整个人都着了起来在地上不住打滚。我已是目眦欲裂顾不得危险猛地冲了过去但火势太大连地上也一下被烤干这个士兵马上被烧得蜷屈成一团火势熊熊哪里还能冲过去。

  地道被毁掉了但是我带来的这两百个敢死军也已伤亡殆尽想起出时所说“同去同归”的豪言壮语更象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我忍不住大叫起来还待向前冲去钱文义冲过来一把拉住我道:“楚将军不能过去!”

  这时从地道中又传来一声惨呼一个蛇人猛地窜了出来。它身上尽已着火手中的长枪上还挑着方才那士兵的尸也已在熊熊燃烧。它冲上来的势头太大了竟然离地飞上了丈许高。蛇人一般长度在两丈上下平时伏在地上时只抬起三分之一左右所以平常和一个人的高度相差无几此时直直飞起来我们才真正意识到蛇人的大小。这蛇人身上又都是火舌一时间我恍若看到了噩梦中的异兽。

  这蛇人窜起来很忽然但这副景像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马上又掉了回去将通风口也堵住了。火舌乱窜大地也象在震动一路上到处有浓烟从隐没在芦苇丛中的通风口里窜起那是里面的蛇人着火后四处乱窜反而使得火势蔓延。这时从边上另一个通风口里也有个蛇人冲了出来这通风口很是隐蔽刚才我们并没现这个蛇人只冲出半截身体下半截大概被另外的蛇人缠住了出不来上半段身体左右摇摆着火的油星和烤干后崩出的鳞片四处飞溅使得地面的芦苇也开始着火。地道中火势未必很大但浓烟滚滚只怕让蛇人更难忍受。那些冒烟的通风口在地面形成了长长一道线好象那是一条巨大的蛇身贴着地面翻滚。

  我倒吸了口凉气钱文义在一边道:“楚将军快走吧。”

  大队蛇人已将鼍龙击退正时已正向我们冲过来我点了下头大声道:“快走!”转身向后冲去。我们剩下的只有几十个人了虽然此战已大获全胜但每个人都已没有了战意只想早点逃离。

  到了城下城上已经垂下了许多绳索。我抓住一条上面的人马上将我拉了上去。我回过头看了看只见滩涂上蛇人的阵营已被一层浓烟笼罩隐隐地当中有数不清的尸有人的也有几条被割裂肚腹的鼍龙最多的却是蛇人。蛇人的这个亏吃得不小在地道中挖土的蛇人想必已全军覆没外面的蛇人也被鼍龙咬死了数百个损失总在五百以上。如果从伤亡比例来看我们这一战每个阵亡者都换了近三个蛇人可谓前所未有的大捷但是我心头仍然没有半点兴奋。

  周诺端着酒杯走到我跟前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向周诺行了一礼道:“都督楚休红率队归来。”

  敢死队已七零八落了每个人身上都象从泥水里钻过一样沾满了血迹和灰烬。周诺突然站直了向我行了一礼“刷”一声城头上所有西府军都同时肃立着向我们这五十多个残兵行礼他们眼中都带着敬佩之色。我一阵头晕人几乎要摔倒。刚才这一战已经将我体内的力量全都压榨出来了昏乱中只听得周诺道:“楚将军符敦城得前锋营之助胜得千军。”

  他大概仍然有自立的念头吧。迷迷糊糊中我站立不稳终于摔倒在地。

  ※※※

  有个人正用一块柔软的毛巾擦着我的脸那是苏纹月么?然而耳边又传来了几句琵琶声如碎珠崩玉清脆悦耳。我心中一喜是她么?难道我仍然在做梦醒来后还会现自己身在逃回帝都的山道上吧。我想睁开眼可是眼皮象是铁铸的一般沉重之极。

  我究竟在哪里?身体好象飘浮在空中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实地。那只温暖柔和的手擦拭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又扶起我来把一些汤灌进我的嘴里。汤有些烫我哼了一声耳边听得一个女子“嗤”地一声笑。

  等我再次醒来一眼看见桌上的一盏油灯有个女子坐在桌前背对着我缝补衣服。乍一看我几乎要以为那就是苏纹月。可是鼻子却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气息那是天水省出产的桐油。桐油有股异味闻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在天水省一般人都用这来点灯与别处都是大为不同的。而窗棂上糊着雪白的茧纸上面也映着一根树枝的影子被风吹得微微在动。

  这毕竟不是梦。

  这是在陶守拙送我的那套小房子里。我叹了口气那女子放下衣服转过身笑道:“楚将军你醒了。”

  那是萧心玉。我挣扎着坐起来她过来扶起我让我背靠在床背上。没想到她这么个擅琵琶擅歌的姬人侍候人也很在行。我道:“我……昏迷了几天?”

  “一天一夜了楚将军。”

  躺倒了一天?我有些吃惊看来我的体力有些退步了。我坐直了道:“我怎么在这儿?战事如何?”

  萧心玉从一个草编的圆囤里取出一碗肉末粥来喂我一边跟我说着。原来那天我带着敢死军回来在城头晕倒后陶守拙马上把我送到了这里。敢死军回来了五十三人但到了城上因为伤重又死了四个。蛇人的地道被我们烧毁后恼羞成怒马上向南门动强攻但是遭到西府军的强硬抵抗。破了蛇人的穴地攻城之计西府军士气大振大概也有不服输的心思蛇人虽然攻势极猛甚至在一天里动三次总攻却都被西府军击退。现在西府军的军心空前高涨一洗前一阵子的慌张。

  她的声音很是悦耳我吃着香甜和米粥正要钻出被子哪知身上一凉自己竟是光着膀子。她拿着内衣过来要给我穿我连忙道:“我自己来吧。”想起我在昏迷中她给我擦拭身体老脸也不由一红。她站在一边道:“楚将军你的战袍马上就补好了再等一会吧。”

  我穿着衣服道:“没有做针线的下人么?”

  “晚上我都让她们回家楚将军有我服侍你就行了。”

  我穿好内衣又道:“请帮我把软甲拿过来。”

  萧心玉把软甲递给我道:“楚将军你还要去哪里?”

  “现在还是战时居安不忘思危我得回军营一次。”

  穿好软甲萧心玉也咬断了针脚把战袍递给我。浑身上下都穿着停当看了看自己不觉有些得意。萧心玉心很细战袍洗得干干净净我向她告辞后走出门去。这次只不过是有些脱力并无大碍现在虽然脚步仍有些虚浮调理两天就会没事的。可是我不禁有些叹息太久没有上阵了真刀真枪地拼杀一阵居然会昏倒只怕前锋营的弟兄会笑我弱不禁风。

  飞羽就拴在院子里我跳上马加了一鞭向前锋营的驻地奔去。一到营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一见是我叫道:“统制!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道:“曹将军和钱将军在么?”

  “钱将军回来后一直卧床不志曹将军正在操练弟兄。”

  钱文义也倒下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我还是有点幸灾乐祸。这次突袭蛇人能够回来倒已是件了不起的事了我也不必太自责没用。我进了驻地只见曹闻道手里拿着一面旗子正和边上一个西府军说些什么面前是围成八阵图的前锋营。一见到我曹闻道一挥旗子让全军稍息走过来帮我牵住马叫道:“楚将军你没事了?”

  我笑道:“还行。”

  这时那个西府军过来道:“末将西府军第一军骁骑赵子能见过楚将军。”

  曹闻道在一边道:“我不太弄得懂这阵图的精微变化向周都督请求把赵将军叫来帮我练阵的。”

  赵子能笑道:“曹将军客气前锋营确是天下第一强兵我们都佩服得很能为前锋营做些事是末将的荣耀。”

  西府军向来眼高于顶自认是天下至强这赵子能说得却很是谦恭我对他登时大有好感笑道:“赵将军贵军的八阵图确是神妙无方还望赵将军多加指点。”

  “如今大敌当前我们要团结一致共赴国难末将虽然不才定会倾囊而授。”

  曹闻道插嘴道:“赵将军也是排出这八阵图的幕府参谋之一他对阵法已烂熟于心。”

  这赵子能也是幕府参谋?我打量了他一下。这赵子能身材不高但很有精神两眼炯炯有神颇为不凡。我微微一笑向他行了一礼道:“那多谢赵将军。”

  赵子能慌忙还了一礼道:“楚将军英勇无敌足智多谋我等岂敢望楚将军之项背。”

  足智多谋么?我不由有些想笑。这话现在还早一点不过可能我现在确实是遇事多想想不再是当初前锋营中那个只知猛冲的百夫长了。

  让曹闻道他们接着操练我到了钱文义的营房中去。钱文义没人送他侍妾只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兵正在给他补着战袍。这士兵虽然长了一脸胡子手指也粗得象是萝卜没想到穿针引线都很是灵巧钱文义正半躺在床上读着本书我一进去那士兵放下手里的战袍直直站起来道:“统制。”钱文义见是我也要站起来我走到床边按住他的肩头道:“钱将军歇着吧。”

  钱文义似乎想说什么话但还是没说出口。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在床边坐下道:“钱兄逝者已矣我们仍是兄弟。”

  在前锋营时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军官都很是融洽。自从在东平城钱文义出卖了我一次我对他几乎是痛恨和不齿。但是这次敢死军出他全力死战也救了我一命要我再恨他实在恨不起来。他听得我的话眼里似乎也要流出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走出门我回到自己的营房坐了下来。我的亲兵也跟随曹闻道练阵去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想起方才跟钱文义说我们仍是兄弟但是话如此说要和当初的前锋营中时那样生死与共亲密无间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

  世界象一个巨轮驱赶着我们拼命向前由不得驻足。我倒了一杯已冰透了的水喝下去水冷得冰牙喝下去时却象烈酒一样在胸臆间燃烧。

  ※※※

  蛇人的攻势再而衰三而竭第五天上终于失去了当初的气势。在押龙河里漂着上百具蛇人的尸蛇人退了下去将一具具尸拖上岸就在对岸开始焚化。

  以前我一直以为蛇人没有葬仪那时它们也从不收拾尸现在却有一个穿着白衣的蛇人在尸堆前摇摇摆摆看样子居然和法统的葬仪颇为相似。虽然打退了它们的进攻但南门外没人敢坐船追击只能目送着它们在押龙河对岸烧掉尸后退去。

  符敦城今年得到一个大丰收因此城中的仓廪都很充实不用担心象高鹫城那样绝粮。不过如果蛇人不再强攻只封锁城外那也是件难办的事。蛇人聚集在押龙河南岸我们无法引鼍龙来攻击何况蛇人吃了一个大亏后一定也会有所戒备主动出击是不成的。幸好天时帮了我们到了十二月气候急转而下几阵北风一吹下了几场雨后一下子变冷。天水省气候原也不是太冷但白天和夜晚温差很大现在晚上已有冰冻。押龙河跟大江的水因为总在流动自不会结冰那块滩涂却已冻得**的蛇人再想穴地攻来已不可能。陶守拙的那个侄子陶百狐却也是个多智之人他在东门外滩涂上半埋了不少油桶蛇人也曾想直接攻来但是被西府军一把火逼退留下百多条尸又逃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攻守战到了十二月中的一天我正准备带着士兵上城进行一天例行的巡视却听得有人在叫道:“蛇人退了!蛇人退走了!”

  这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欣喜。我吃了一惊带人到了城上远远的只见蛇人那面战旗掩映在树丛中渐渐远去押龙河南岸原先已连绵数里的蛇人营尽皆拆毁。

  果然退了!

  我甚至有些晕眩。尽管蛇人的这次撤退有点不明不白它们虽然难以攻克符敦城但实力并无大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虎头蛇尾地撤了回去。可不论如何西府军终于将蛇人击退了这次击退的不是蛇人的一支小部队在经历了太多的失利后我们终于取得一次胜利!

  城头的士兵都开始了欢呼这欢呼声越来越响渐渐弥漫到了全城城民也扶老携幼地上城来观看。远远望去蛇人在树林间蜿蜒而行不知已到了何处。

  边上有个西府军叫道:“这些怪物也没说得那么凶啊当初武侯大人怎么会闹个全军覆没的。”边上有一些士兵也随声附和着。蛇人攻城后城中损失很小他们自然觉得蛇人没那么厉害的。只是他们在我们边上这样喊好象是在嘲讽我们这些曾经参加过武侯南征之役的战士了曹闻道当即便要反唇相讥我连忙止住了他。

  西府军虽然仍然自视很高对前锋营却还一直颇为尊重现在他们只是因为胜利到来后有些失言而已。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些蛇人并没有当初攻打高鹫城那样凶狠那时前锋营五个人抵住一个蛇人还很吃力可这批蛇人三个人就可以抵住一个了有时甚至一对一也可以抵挡难道这支蛇人军真是最差的么?

  我想起文侯说过蛇人是有三路并进之意攻打天水省的是西路军于情于理蛇人都不该用这样一支缺乏战斗力的部队上阵。它们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突然身后又传来一阵欢呼那是周诺和陶守拙闻讯上城来了。周诺脸上还着笑意陶守拙却好象有点不安。我上前向他们行了一礼。周诺看了看退走的蛇人笑道:“果然不堪一击呵呵。”他转身高声道:“西府军的将士们这次胜利都是你们浴血奋战得来的今晚起城中大宴三日庆祝胜利!”

  雷鸣般的欢呼又响了起来。符敦城是军人治城周诺这个都督也是兼当初李湍的总督之职看来颇得民心。在欢呼声中我也舒了口气。

  人们簇拥着周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前锋营笔直地站着却没有加入欢呼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胜利来之不易即使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最终的胜利但我们到底是胜了。

  “楚将军这次能打退妖兽全亏前锋营死战之力。”

  陶守拙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周诺还在那儿接受市民和军队的欢呼大概符敦城里只有陶守拙还记得是当初蛇人穴地攻城时城中那一片惶恐不安了。我苦笑了一下道:“岂敢前锋营不过出了应尽之力而已。”

  陶守拙和我并肩走下城去我有点怕他会再提起周诺谋反之事。当蛇人就在城外时倒不必担心这个但蛇人一退这事就又成为最大的心病。可是陶守拙有一搭没一搭地只说些不着边的话也许是现在人多嘴杂他也不好说这些吧。

  下了城临分手时陶守拙忽道:“楚将军萧姑娘你那儿去过几次了?”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了萧心玉。我有些茫然地站住了道:“哎呀这些天我都没去。”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楚将军也不该让人家老是独守空房。”

  陶守拙的笑意里好象有些别的意思我也有些脸红道:“国难未已何以家为。”

  虽然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但我的心头仍是一动。的确这些天根本把萧心玉都忘得干净了此时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又听得陶守拙这么一说眼前马上又浮现起萧心玉那艳冶而又清丽的面庞。

  ※※※

  天还没黑符敦城中已是到处张灯结彩弥漫开一股酒气。所有军人都得到一瓶酒一斤肉周诺对前锋营加倍犒劳比一般士兵多了一倍。天水省颇为富庶虽经李湍之乱但经过一年休养生息此时又已恢复旧观便是在帝都这等犒劳也是极其少见的。

  我牵着飞羽向陶守拙给我买的那间屋子走去。路上人太多了根本无法骑马陶守拙给我买的房子又地处深巷在巷口被一群载歌载舞的人拦住了怎么也过不去。我把飞羽拴在巷口一棵大树上从人群里挤过去。飞羽不是一般人收伏得了的有小偷想来盗马只怕是自讨苦吃。事实上天水省的军人地位远在他人之上小偷绝不敢偷军人的东西。

  走在人群中听着喧天锣鼓我的心中也满是胜利后的喜悦。文侯给我的任务已是圆满完成了一半如果周诺打消异心那此事便也完美了。

  正想着忽然有个人低声道:“楚将军。”

  我穿着便装现在马也没骑这人怎么会认识我的?自从击溃东门外的蛇人后我在东平城的声誉也大为上升但认识我的人却并不很多。我心头一凛摸到了腰间的百辟刀低声道:“你是何人。”

  现在城中在欢庆胜利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在欢天喜地的叫喊声中这个声音冷漠如一块未化的坚冰。

  “楚将军死到临头还不知么?”

  声音是从前面的一个拐角处传来的一个人正站在阴影里。我走上了一步这人却也退了一步道:“楚将军请不要上前。”

  “你到底是谁?”

  “不要问我是谁我没有恶意。”这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冷笑“你马上到你那侍妾家里看看去吧不要惊动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只觉耳中“嗡”地一下。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萧心玉竟是个刺客么?我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声音有些响周围走过的人群看了看我大概以为我是个喝醉了胡说的人吧现在我的脸也一定涨得通红。这人又“嗤”地笑了一声我猛地一跳向前扑去这人却象风一样向后退了五六尺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这人个子矮小身形极快话音未落人却已如溶入暮色中一般消失了。我按着百辟刀心里一阵不安。

  这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心玉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她要对我不利主谋的难道是陶守拙么?可陶守拙现在又必须联合我对抗周诺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我心乱如麻方才的满腔欣喜此时已荡然无存心中只是疑惑不解。

  ※※※

  陶守拙给我买的那所宅院大门紧闭楼上还亮着灯。这套宅院处在当中两条巷子交岔口并不大一楼一底下面是个小院子。我转到边上那条僻静的巷子里站在暗处一长身手已搭到了墙头一提气人轻轻巧巧翻了上去。院子里是棵大树有一半已长出院墙一根树杈都长到楼上的窗前了。这墙也足有一丈来高我修练《道德心经》虽然还没练成慑心术或读心术但身形却已灵活了许多一翻上去只出了轻轻一声在外面欢天喜地的人声中萧心玉绝对是现不了的。

  我小心地沿着树枝走过去。要是我跳窗而入她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我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扔掉可仍是心浮气躁。

  和她认识并没有多久可是不知不觉地这个女子已经在我心里有一个位置了。想到这些我又一阵心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到了窗前正要试着去推一下窗突然窗子被一下推开了我连忙缩到一边偷偷看过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扇窗子。我看到了萧心玉的侧脸因为天冷了她在那件黄衫外罩了件毛绒背心在黑暗中脸颊雪白如玉象开出的一朵白色的花朵让人油然而生呵护之意。我心中一甜只觉有种莫名的欣喜。

  以萧心玉的品貌并不比她逊色多少能得到这样的一个妻子一生也算不枉。也许方才是我的幻觉?

  她关上门道:“是风。”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她这话绝不是在自言自语在她的房里一定还有别人!

  她说过晚上都让下人回家了还会有谁?

  也许是她一个人住在这儿让个女伴来陪同吧。我要是冒冒失失跳进去连她的女伴都连带着吓一跳那可唐突了我这个前锋营统制未免太失威严。我正想爬下去重新从正门进来这时突然有个人道:“要小心点。”

  听到这个声音我已惊得如遭雷殛。

  这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人在拼命压着自己的声音一时也听不出是谁但很是熟悉一定是我认识的。我的心头象被什么东西咬着一样又是痛苦又是愤怒。

  里面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音很轻我根本听不清。过了一会椅子出“嚓”一声有人站了起来。我将身一侧人贴到墙边一动不动听着里面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现在树上的叶子并不繁茂如果他们走到院子里大概会看到我的我不敢再呆在树上又小心地爬出墙外人紧紧贴着墙壁。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走了出来。他居然还敢走大门实在让我吃惊。当先有个人低声道:“萧小姐留步不要送了。”

  这是唐开的声音!

  象是当头一闷棍我只觉头一晕。唐开是周诺的徒弟和心腹方才那个人跟我说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时我还觉得可能是陶守拙另有图谋被这个不知面目的人现了而这个人很可能是周诺的手下。陶守拙向文侯告密纵然口封得很紧周诺也可能已听到风声事实上我并不敢完全相信陶守拙甚至觉得真正想谋反是陶守拙也不一定。可是这人居然是唐开我方才的想法又一下全然不成立了。萧心玉竟然和周诺有密谋可是她明明是陶守拙送给我的如果说萧心玉是周诺布下的一枚棋子那陶守拙难道是周诺布下的另一枚棋子么?他们两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我的脑子被搅得一团糟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时唐开已经走远了萧心玉也已掩上门走上楼去。我重新翻上墙头纵身跳进了院子刚踩在地上却听得萧心玉低声喝道:“什么人?”

  她听到了我跳进来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手上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我没想到她身上居然还一直暗藏利器对那人说的“死到临头”的话又信了几分对萧心玉的那种爱怜之意也已荡然无存冷冷地道:“萧小姐别来无恙。”

  萧心玉听得我的声音脸上露出笑意把短刀收了起来微笑道:“楚将军是你啊怎么这么说话?”

  我冷笑了一下道:“自然。方才有谁来过么?”

  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道:“是个下人我让他回家了。”

  “是么?”我走上一步她也已察觉我有些异样退了一步强笑道:“楚将军到楼上去吧。”

  我看着她心里却突然有一阵痛楚。她的样子娇媚可人可是我实在不敢信她了。我低声道:“唐开是你的下人?”

  她一怔脸色也沉了下来:“楚将军你知道了?”

  我一把抽出百辟刀低喝道:“我不想被你当猪一样耍。说实话你和他谈些什么?”

  她站在门口有风吹来淡黄衣衫也被吹得皱起如一池春水。院中那棵大树上也有一片树叶被吹下打着旋落到身前。我们看着这片树叶一时都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萧心玉低着头幽幽地道:“楚将军你是个好人。”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句话哼了一声道:“你总不会和唐开说了半天我是个好人吧。”

  她没理会我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道:“唐开和我自幼相识当我十三岁时曾对他说过日后必定会嫁给他。”

  我又象被人在后脑勺上重重敲了一棍般嚅嚅地道:“什……什么?”如果她说和唐开有什么密谋我倒不会太意外可万万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

  “后来我家家道中落家父因为得罪了李湍被处斩刑我和妹妹都被卖作官妓。记得十五岁时第一个来梳栊我的是个从五羊城来的茶商那时我已不愿再活下去。”

  她的话有些哽咽我也一阵黯然。官妓的生涯很是悲惨帝都北门外有一块“埋香冢”就是埋**的义地名字虽然好听但埋在那里的大多是些年纪老大形容丑陋的老妓。她们在年轻美貌时还能风光一时一旦年华不再往往衣食无着有了病也没钱治。我狠了狠心道:“你还是活下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已满了泪水:“那时唐开常来接济我如果没有他恐怕我早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百辟刀好象有些沉重我紧了紧正想说让她还是跟前唐开算了可是心里隐隐地总觉得不对劲。如果这仅仅是这么一件男女之间的小事唐开绝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对我动了杀机那么那个来警告我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皱起眉道:“不对!”

  萧心玉一愕道:“什么不对?”

  我冷笑道:“萧小姐唐开是周都督的亲随弟子如果他要给你赎身实是很容易的事为什么任由你流落风尘?”

  萧心玉眼里不知闪动着什么样的光芒她停了停抬起头道:“楚将军当真不是个一般人。”

  方才她说得楚楚动人此时却象换了个人似的我不由心里一寒百辟刀又握得紧了紧喝道:“你若不肯说我便将你交给陶都督去。”

  她又不再说话只是垂下头几不可辨地说了句什么我一时没听清道:“大声点。”

  “笨蛋!”

  她突然如一道厉风扑来一下欺近我的身边。她看上去柔弱温婉哪知道动作居然也会这么快我吃了一惊人一退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是萧心玉方才取出的那柄短刀刀虽然不过三寸来长刀光却冷得象是块冰我将身闪在一边左手早已在她手背上一按右手的百辟刀已极快地划了个圈切了下去。她的动作虽快这一刀也那时曾望谷的刀法影子在只是她的刀法比曾望谷也要差得远和我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何况我已是全神贯注要是被她砍中才是笑话了。

  这一刀正中她的手腕她“啊”地叫了一声短刀落在地上。

  我用的是刀背如果我是用刀锋切下去的话她这只手此时已不在了。饶是如此她的右手腕上已高高肿起一条她捧着手腕眨着眼看我喃喃道:“你……”

  我狠了狠心道:“萧小姐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就算有十个你也敌不过我一柄刀的。”

  她看了看地上那柄刀低低道:“那你会杀我么?”

  这话倒是问住我了。她是个女子不管有什么用心我总不能对她大开杀戒何况在对曾望谷那次我已过誓此生永远不会杀害妇孺。可是如果她知道我不会杀她咬紧牙关不说实话那我又该怎么办?我努力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道:“当然会。”

  她突然“扑嗤”一声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大为尴尬我喝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人!”

  我说得凶但她却笑得花枝乱颤道:“你不会的。”

  这话象一下击中了我的要害我被她逼得毫无办法猛地欺身上前百辟刀挥起一刀向她脖颈砍去。但离她还有一尺远时我又一下收住了手道:“我真会杀了你。”

  她眼睛都不眨一眨地看着我象要看透我内心地道:“你不会。”

  我盯着她好一阵颓然收刀道:“你赢了。”

  明明知道她要对我不利但我仍然下不了手杀她。她象是一枝盛开的花朵谁能做出这等煞风景的事?如果她的样子没那么美丽我想我就算不会杀她也会在她身上留几道伤口。她的刀法不值一提但她的美丽却是最大的武器她把这件武器也用得恰如其份。

  萧心玉面带微笑看着我好象倒是我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里一样。她柔声道:“楚将军你不上来坐坐?”

  我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丧。如果把她交给陶守拙陶守拙只怕会有办法撬开她的嘴的可是我真能这么做么?我到此时才真正知道那时武侯批评我的“妇人之仁”是什么含义了。那时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做第二个武侯但是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成为武侯那样的人。

  就象武侯也不会成为我这样的人。

  我收好百辟刀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颓唐地道:“萧小姐我不会再来了但我会让两个兄弟来这儿看住你希望你不要再出花样。”

  萧心玉看到了我内心的软弱即使我想要硬起心肠来也仍然做不到。不过看住她也可以让她背后那人知道我不是可以随便就骗得过去的不管她背后究竟是陶守拙还是周诺。

  我转身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得萧心玉幽幽地叹了一声道:“楚将军如果我早一点碰到你也许我会爱上你的。”

  我几乎要摔倒在地。我慢慢转过头道:“那就不必了。”

  我刚回过头却见她眼里满含着泪水。她忽嗔忽喜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真正的泪水但看到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仍不禁有些心软。我和声道:“萧小姐你是个女子不该卷到这种肮脏的游戏里。”

  不管周诺和陶守拙到底是什么面目我已经对这些勾心斗角有了种厌恶在这一瞬我真希望能弃甲归田远离人世了。她怔了怔突然向我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我吓了一跳只怕她手里还会拿着短刀短剑一把抓住了她的两手但她那温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我身上低声道:“楚将军你也不该卷进这种肮脏的游戏里。”

  即使我对她还有戒心此时心底也不由一软。就算她在骗我也让她骗吧。我也一把揽住她的肩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知她突然挣脱了我的拥抱眼里满含着泪水低声道:“楚将军你马上去向陶都督说周诺明天就要动兵变了。”

  我大吃一惊即使此时有千万个霹雳同时打下也不会让我如此震惊。周诺竟然这么快就要行动了!我一把抓住她的肩头道:“这是真的么?”

  她点了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是周诺的人。在听到你要来的消息周诺就定计让陶守拙把我送给你。可笑陶守拙自以为智计无双却一直以为我是他的亲信。明天周诺会借全城庆祝胜利之机出手先就要将你们擒下如果你们想反抗马上格杀说是蛇人的内奸制造的混乱。”

  我不由起抖来。虽然知道周诺迟早会有举动但根本想不到蛇人一退他便要动手。可是在此时动手确实是个良机此时全城欢庆胜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我和陶守拙再制造混乱说蛇人内奸在城中难我和陶守拙力战身亡陶守拙手下真正能指挥的大概只有陶百狐一人周诺以西府军都督之尊令陶百狐纵有不愿也是孤掌难鸣。陶守拙向以多谋善断闻名居然也根本没觉周诺这等用心。

  这事太过重大我看着她一时也不敢断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萧心玉已向屋里退去泪流满面突然伸手拣起了地上的短刀我只道她又要出什么花样正在喝斥她哪知她突然伸出短刀向心口一刺。

  如果她用刀袭击我我也不会吃惊的但我绝对没想到她居然会自杀一时间我还以为她又是在骗我可是她心口已一下涌出血来将那件黄衫也染得殷红一片我这才大吃一惊猛地冲上去一把揽住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低低道:“楚将军如果有来世……”

  她没有说完气息已断。我只觉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冷不由得又惊又悔如果我早点出手完全可以制止她自尽的。我哽咽地道:“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因为她把周诺的计划跟我说了又觉得以我和陶守拙的力量最多只能自保只怕也翻转不了局面吧。我抱着她的身体心中越来越怒。虽然周诺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周诺对我也是笼络为主但此时我却觉得跟周诺不共戴天。

  即使仅仅为了萧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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